我送你的年華還留著嗎 第1卷 17
    「你剛說什麼?」

    「我……」

    「到了!我們已經進入W城了!」茄子回頭興奮地大叫著,與此同時,所有人的手機鈴聲都應時響起,大概是跨地域後的系統提示信息。兩個女生被驚到,睡眼惺忪地醒來,伸起了懶腰。

    「我們到了嗎?」蘇冉沫仰頭看著枷辰。

    「嗯,快了。」他溫柔地撥過女孩亂亂的劉海,望向窗外。

    那晚大家很快找到了旅館。因為長時間的乘車大家都意興闌珊,早早睡去。半夜我被茄子的磨牙聲吵醒,上了次廁所,又站走廊上抽幾口煙。這才發現隔壁兩個女生的房間沒有關燈,黑暗的走廊上唯獨那道門縫裡透著一層光,大概是怕生吧。

    記得以前剛跟媽媽來到繼父家時,我怎麼都睡不慣。老覺得周圍的東西很陌生,彷彿一閉上眼黑暗中就有好多眼睛盯著自己。那種被窺視的感覺特別難受。幸好繼父是個很溫柔的男人,給我買了很多助睡眠的檀香,讓我睡前喝鮮牛奶,還會很耐心地給我一一介紹房間裡那些傢俱擺設的來歷,彷彿在介紹我認識一大群不說話的朋友。慢慢的,我就真的不再害怕了。

    只是不知為何,哪怕他是那樣溫厚慈祥的一個人。我卻始終不願意喊他爸,無論在和別人聊天又或者像現在這樣打心底地回憶,我都習慣稱他為「繼父」。大概生疏而冰冷的一個字眼,注定昭示著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我們的血液並不相融。

    後來我悄悄回房,靜靜躺在柔軟舒適的睡床上。

    好玩的是茄子不磨牙後馬上打起了呼,真是一刻也不閒著啊。真怕呆會不打呼了會不會又穿條大褲衩在房間裡夢遊。這樣想著我漸漸入睡。而茄子很有節奏的呼嚕聲一拍一拍地打在我的胸口,像是洶湧而溫暖的浪潮,讓人心安。

    其實W城並不像電影中的日本一樣滿街都能看到櫻花。之所以那麼出名是因為一所大學——L大學。據說民國時期L大學裡便種植了很多櫻花樹,每年春天都會像飄雪一樣漂亮。九點左右,茄子開車載我們發出了。因為人生地不熟一路上他繞了很多彎路問了很多人,還是不幸迷路了。就在大家束手無策時,冉沫打電話叫來了一個朋友。

    他叫阿信,是冉沫表姐的大學同學。目前呆在W城。

    見面後才發現他是一個很潮的大男孩,穿著鮮艷而嘻哈的衣服,戴著大大的黑框眼鏡,留著一撮棕黃色的山羊鬍,看上去十分喜感。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開口後卻是特別磁性的標準普通話。後來我們才知道,阿信以前學的是播音主持。不過他自嘲自己目前無業遊民一隻,正打算自主創業。

    「對、對……前面的紅綠燈左轉,然後你會看到街道被人擠得水洩不通。找個車位停車,需要步行兩條街,才能去L大學。」阿信像個地道的導遊,手舞足蹈著,「每年這個時節慕名而來的遊客都特別多,以L大學為半徑的幾條街都被堵死了,你們找不到路也正常。」

    「看吧看吧,都說不是我的錯了。」茄子趕緊推脫責任。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死了。」我朝他的後背椅踢去。

    下車後,阿信建議我們手牽手,否則一會兒很容易給人群衝散。阿信在前面帶隊,茄子隨後,再是枷辰,冉沫也跟上了,剩下了青萱和我。

    「讓你先來吧。」她曖昧地笑笑,彷彿在說:看吧,讓你牽冉沫的手。

    「算了,你先吧。」被這樣一說我反倒彆扭的斯文起來。最後只是低調地跟在末尾牽住青萱的手,這是我第二次抓她的手。感覺依舊像是握著深水裡的海藻,纖細柔軟而冰涼,彷彿稍不留意便溜走。

    大家像一條長蛇般鑽入洶湧的人海。那會我幾乎已經看不到其他人,唯一能感知的就是視線裡人頭攢動的黑壓壓一片,前面是青萱單薄的背影。而我拉著她,她又拉著冉沫,這樣一直牽連到最前面的阿信。

    很奇妙的感覺,彷彿自己抓住了一條細密綿長的線,而腳踩的是命運柔軟而堅韌的軌跡。

    抵達L大學後,大家隨波逐流,沿路欣賞。

    所到之處都是茂盛的櫻花樹,少數櫻花單獨生長在其他青翠植物的海洋中,脫穎而出地閃著粉色的迷人光彩。而其中有一條通往圖書館的小道,是櫻花樹的集中地帶,它們像穿著奪目長裙的幽雅守衛,並列在長長的路邊。遊客們經過,就像一路走過滿地花瓣的紅色地毯。記得有人說過,櫻花盛開和飄零的姿態就像浪潮。這個比喻再生動不過了。

    蘇冉沫今天穿著粉白色的長裙子,微卷的長頭髮在陽光下呈現出淡淡的棕黃色,總覺得與櫻花的場景格外搭配。她興奮地拉著身邊的枷辰一路小跑,拿著數碼相機到處拍。後來大家站在一顆茂盛到枝葉都被壓垂至肩膀處的櫻花樹下合影了一張。

    阿信蹲在旁邊,在頻繁走過的路人中尋找著恰當的時機。然後他開始倒數:「準備啦!三、二、一……」

    「茄子……」我們故意大聲喊起來。真正的茄子卻沒反應過來,嚇得驚慌四望。

    「卡擦——」畫面已經無情地定格了。

    櫻花樹下是五個人,中間的兩個女孩都非常漂亮,陽光下笑得爛漫如花。左邊的憂鬱少年依舊壓低著臉,皺著眉,不過嘴角有試著很努力地上揚著。而右邊的兩個少年,一個大大咧咧地搭在另外一個的肩膀上,朝著鏡頭擺出一個惡俗的V字。另一個卻似乎給嚇住了,側頭看向中間,只露出了半張莫名的臉。

    這張照片後來差點被燒燬掉,邊邊角角都腐蝕得不像樣了。

    很多年後,來我家做客的小表弟偶然在相冊裡翻出來。他指著蘇冉沫和青萱問,她們都化了妝嗎?我笑笑,說,沒有,她們都是天生麗質,本人看上去更漂亮。然後他又指著枷辰問,這個人呢,表哥你不覺他很像流川楓嗎?我又笑了,他比流川楓強,除了會打籃球成績也很好。最後他指了指茄子,問道,為什麼他只有半張臉呢?

    我想說,那是因為當時我們四人都在喊他的名字呀。可話還卡在喉間,眼淚卻已悄無聲息地滾落。我該用怎麼樣的口吻來告訴表弟呢?告訴他,曾經,照片上的他們都是很好很善良的孩子,就像櫻花樹下打落在人們臉上的斑駁掠影一樣無瑕。

    然而,他們的命運並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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