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公……」
男人的話還沒有出口，就被繡娘凌厲的眼神嚇住了。
下面的話再沒有吐出來。
繡娘居然是變了臉的胭脂公主樓雪雨。而那個拿著劍的男人，就是陰魂不散的張衛。
相信就是石勒和拓跋燾走到這裡，也一定認不出這個大肚子繡娘就是胭脂公主樓雪雨。
過去的那個柔弱的，逆來順受的樓雪雨死了。
樓雪雨在客棧裡的銅鏡裡看到她的這張臉的時候，就下了決心。等到她得到了所有的記憶。
她更是下定了決心。
她不願再當那個樓雪雨。
那個妖孽胭脂公主死了。
她要做一個真正的自己。
她離開了張衛的時候，
她還是有點迷茫的，在雨中，不知自己要到何處去。
直到她走進一家酒樓，在那裡聽到了食客們談論北魏大王進攻西域小國仇池國的消息的時候，她的腦海裡突然就清明了。
她找到了，她要去的地方。
她知道了，她該做的事。
她離開那家酒樓，看也沒看身後跟著的張衛。
她走進了一家當鋪。
她把身上所有從後趙王宮裡穿出來的衣物和首飾，全當了。
她打點了所有的東西。到布衣店買了幾件布衣。
雇了一輛驢車，她就出發了。
她要做三件事。
一件事是找回她的玉。她不是雪兒，也不是雨兒，她也不是那個受詛咒的胭脂公主樓雪雨。
她只是她自己。
她要找回來她的玉，玉是她的魂。她就是胭脂。別的什麼也不是。
二件事，是把自己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送到拓跋燾的身邊。
三件事，去尋找拓跋燾，去找回她的愛。
她坐在驢車上，一路向北，轉而向西，出了玉門關，走上了茫茫大漠。
一路上，她都看到一個影子，那就是張衛，他騎著一匹馬，一直跟在她的車後。
她不想去看他，也不想去管他。
她走到了這個西域小國，國名叫高昌國。是一個大漠中的綠洲小國。與仇池國相鄰。
她走到這個小鎮，這裡是北魏大軍駐紮的地方。大軍就住在小鎮外。她在小鎮上找了一戶人家。這一家只有一個爹和一個十五歲的女兒。
她住下了，為了生計，她做起了繡娘的活。
她依然會看到張衛，他就住進了她租住的小屋的最近的客棧。
她不管這些。
她只做她應該做的事。
「離開！」
樓雪雨厲聲的說。
她拍開了張衛的手，走過去，拾起地上掉的繡品。
「公……」
「我說過，你認識的那個人死了。我叫胭脂，記住。一個平凡的繡娘。」
樓雪雨，不，現在應該叫她胭脂了。
她已經打算忘掉所有的過去。包括一切的屬於過去的名字。
她只是那塊玉，玉是胭脂玉，那就是胭脂女。
張衛苦笑了一下，
「好，胭脂。你保重。」
張衛走了。
「胭脂姐姐。」
一個圓臉兒的西域女子跑過來，一把抱住胭脂。
「月瑪？」
胭脂看到來人正是房東的女兒，十五歲的北國女孩月瑪。
「來，我幫你。」
月瑪幫胭脂抱著繡品，兩個人說笑著回家。
「回來了，胭脂。」
帶著笑的老人正是月瑪的父親老月頭。
「爹，你不是說魏國的軍營裡，要一批製衣婦嗎？你托下人，讓我進去吧。」
月瑪一看到她爹就跑過去。
老月頭和鎮裡的一些人一樣，在軍營裡打著一些散活。
她們這些鎮上的人，有的是幫著北魏軍營裡打散活，有的是幫仇池國，也幫自己的高昌國。反正哪裡有活，他們就到哪裡做。窮苦人，不講究太多。
老月頭就在兩個軍營裡打著散活，一個是仇池國，另一個就是北魏國的軍營裡。因為他喂的一手好馬。所以在軍營裡，也吃的開。
「你這丫頭，到軍營裡做什麼。那裡哪是女孩子家去的。不要命了。」
老月頭一向寵這個獨生女兒。只是這一次，女兒要求的太過無理。
要知道軍營裡，都是清一色的男人，都如狼似虎的憋著。好人家的女兒如何去得。
月瑪不管這些。那一天，她死纏著爹。看的胭脂笑了。
這個丫頭。
看著爹進了屋，月瑪跑進胭脂租住的西廂房。
「胭脂姐姐，你看我爹真是煩啊。我都鬧了好幾回了。要再不讓我去，我就絕食給他看。」
胭脂拿起一塊布，坐在小椅上，
「你這丫頭，你爹不讓你去，就不去。那軍營裡都是些男子，一個女子進去，有什麼好？」
「哎呀，姐姐，你哪裡知道。我才不是任性。你沒聽說過嗎？北魏的大王拓跋燾是御駕親征啊。」
胭脂手裡的針停下了，她哪裡會不知。就是因為知道，才一路不怕艱難的前來。
可是，來了才知道。要見到他真的是太難了。
「姐姐，你是沒見過魏王。那天，在大軍訓練場外，我見過魏王。天啊。他長的太男人了。那鼻子那麼直，那眼睛那麼亮，那眉毛一字劍眉啊。和他一比，我們鎮上的男人都不叫男人了。」
「你見過的魏王就長那個樣？」
胭脂看著一臉自我陶醉的月瑪，不由笑了，
這個小丫頭。燾的鼻子是很直的，但少了點肉，顯得人很嚴肅。看著她的眼神裡是滿滿的霧一樣的深情。燾也不是一字劍眉。是有點太濃了。發怒的時候，糾結在眉心，讓人禁不住發抖。
從來不知道，也沒有想過，自己對拓跋燾的情感。
只是當初知道他對自己的欺騙，他的虛偽。恨了他。
從沒想過，原來這恨的後面，已經有了愛。
「嘿，不好意思。讓姐姐看出來了。我一個平民女兒，哪裡能到跟前看到魏王。我只是遠遠的站在人群後，看到他。只看到了他一身的冷。人家都說他在沙場上殺人如麻，是個嗜血魔君。可是，不知為什麼，那一天，我在人群裡，遠遠的看到他一眼，我這心裡……」
月瑪拉過一塊繡布，不好意思的笑了。
「姐姐，不要見笑。我們大漠的女子只要愛上了，就會去追求。」
「只要愛上了，就會去追求。」
胭脂咀嚼著月瑪的這句話。月瑪是對的。大漠女兒就是比中原女子多了一分狂熱和執著。她們敢於去追究自己的幸福。
「賀蘭山神說，追究自己的真愛，是上天賜予人類的權利。」
月瑪一反剛才的嬉笑。臉上有了一種熱情和執著。
胭脂深思了。是的，這麼多年，她太沒有主見。總是被命運撥弄著。
「我也想進軍營。」
「姐姐也要進軍營？」
月瑪驚訝的盯著胭脂的大肚子。
「是的。」
胭脂肯定的說。
「我和你一起去求你爹。讓他托人把我們弄進軍營。」
「姐姐的繡活做的好。我們大漠女子沒一個比的上。做個製衣婦是最合適的。只是姐姐的肚子。」
胭脂看了一眼自己突起的肚子，不久，就該要生了。
她不能讓孩子沒有爹，她要在孩子出生前，見到拓跋燾。
她不會再重複澤兒和石勒的悲劇。
因為她的懦弱，她已經澤兒受了那麼多的苦。她不能再讓肚子裡的孩子和澤兒一樣了。
她一定要自己去爭取。
因為，她是一個娘。
胭脂站起來，拉著月瑪的手，
「不要說了。我們一定能進軍營。來。」
胭脂和月瑪進了老月頭的房間。老月頭一聽來意，是萬般不許。胭脂沒再說什麼，她從身上取出了一件東西，放在老月頭面前的桌子上，老月頭就不再說話了。只睜大眼睛，呆了。
那是一塊玉，一塊後趙王宮裡上好的玉。
胭脂最後留下的幾件物品中的一件。
這塊玉夠普通人家吃喝幾輩子的了。
老月頭再不識貨，也深知它的金貴。
「明天把事情辦好。明天我就要走。」
胭脂再不看老月頭，和一邊同樣呆著的月瑪，轉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胭脂如願以償的站在了北魏軍營的製衣坊裡面。
說是製衣坊，其實只是一排簡易的軍帳。因為是在行軍中，所以一切都是簡易的。比不上在北魏王宮的正規。
管理製衣坊的是從宮裡出來的一個年老的製衣官。一頭白髮，很是嚴肅。
此時，她就坐在製衣坊的一號大帳裡，挑剔的看著站在老月頭身後的胭脂和月瑪。
老月頭向她作著輯。一臉討好的笑。
「你留下。你出去。」
老製衣官不多話，指著月瑪讓她留下，指著胭脂，讓她走。
真是開玩笑，讓一個這麼大肚子的女人留在軍營，這裡又不是生孩子的地方。
「杜官嬤，您老不是同意的嗎？」
老月頭一臉的笑。昨天說好的，到頭了，又要變卦。
「老月頭，你這可怪不得我。昨天你是說懷了肚子。可是，沒說這麼大。你看這肚子，怕不是沒多久就要生了吧。這裡是軍營，又不是生孩子的地方。我收下你，要是讓上頭知道了。我的麻煩可就多了。」
杜官嬤頭疼的說。這老月頭也太能纏了。
「我相信，官嬤一定會讓我留下來的。」
胭脂突然走向前，一直走到杜官嬤的面前，她盯著杜官嬤的臉，認真的說。
杜官嬤看著這個大膽的女人。看樣子，她是中原婦人吧。如何這般無禮，正在喝斥。
胭脂的手突然蹲了下來，然後艱難的站起來，
「官嬤，你的東西掉了。」
杜官嬤看著大肚婦人手裡的那東西。
居然是一隻玉觸，翠色流彩，晶瑩剔透。一看就是宮裡貴人才能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