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凝卿盯著梁子俊遞來的那枝梨花,卻仍是怯怕那此時看來和善無害的顏容,可她喜歡那枝梨花,便伸出手來取。
梁子俊退後一步,宇凝卿上前一步,她終是從梨樹後走出身子,用梨枝將她引至桌台邊,帶著傷感的笑意拿起一點心又遞到她眼前,「餓了吧,吃些點心吧,這是你最愛吃的點心。」
宇凝卿怯步不前,看看來人手中的花枝與點心,微微的偏偏頭,似乎兩樣東西都想要。梁子俊將手中的花枝擱在桌台上,朝宇凝卿的方向推一推,又將手中的點心放在唇邊咬了一口,「過來吃呀,很好吃的。」
他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她,而此時的宇凝卿非常受用,她學著梁子俊的樣子吃起點心來,可愛的模樣愈發令人心疼。
梁子俊害怕嚇到她,小心冀冀的落坐在宇凝卿對面,又傾身為她洩了杯茶水,望著此時吃點心的宇凝卿,內心開始沉痛起來。因著戰事有變,長公主已被宇澤成來人帶走好幾日了,此刻生死未卜,宇凝卿心智被朦,恍然不知春秋,如此亦不知是好是壞。
「卿兒,你不是想回東蘺麼?我帶你回東蘺罷,去一個無人可打擾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安安靜靜的渡過餘生,好嗎?」梁子俊語色悠悠,兀自言道,他知道宇凝卿聽不懂,此刻也無須懂否,只要她活著,伴在他身邊就好。
耳邊的聲音一晃而過,宇凝卿幾乎聽不懂梁子俊在說什麼,他的聲音一畢,更想不起來他曾說些什麼,只是她手中的點心,和平常一樣美味。
年遇四月初三,宇澤成率軍攻打遼鳶邊境城,戰時兩天一夜,仍撞不開城門。正在此時,西召將軍林棟接到第五道歸國聖旨,意識到事態的嚴峻性,不同再抗旨不遵淪為西召千古罪人,遂攜軍拔營而起,追回西召,宇澤成無力阻擾,眼看著合兵遠去。
年遇四月二十三,遼鳶攻下西召,西召投降,城樓上升起遼鳶旗幟迎風飄揚,西召護國將軍林棟所攜軍隊遲歸救國,被擋在西召國境之外,導致有國歸不得,成為一隻無主之軍。
於是林棟調轉馬頭,欲反回遼鳶邊境外與宇澤成匯合,再謀大事。然他此時沒料到,北倉大軍在夜中讓遼鳶大將偷襲,損失傷亡前所未有的慘重,宇澤成率親兵落慌逃離,被困於一山坳裡,而四周,早已埋伏數千遼鳶兵馬,他已是無路可逃。
副將習平將僅剩的水遞到此時狼狽不已的宇澤成手中,眸光又掃了掃活下來的三百將士,言道:「將帥,快拿個主意吧,如此下去,我們一定會全軍覆沒的。」
宇澤成喝完水喘息著,聽完副將習平的話,他真是煩燥厭惡,要是他知道該如何是好,怎會被困在此小山坳裡?派去北倉城請求增援的兵馬沒有絲毫消息,他甚至懷疑司馬晨那傢伙會不會棄他不管?心中冷笑,也是,當初那麼要好,一切都是因為利益,如今自己兵敗,遼鳶那塊大肥肉更變得遙不可及,西召已投降,北倉如果不做好準備,亦會落得與西召一樣的下場,他那還有心思管自己?
可惡,都怪林棟那傢伙,明明說好不會拔營而起,為了這場仗,他不惜拋出宇凝卿,此時連宇凝芸都送到林棟的面前了,那個言而無信的傢伙弄得有國歸不得,報應罷。
「周圍有多少遼鳶兵埋伏?」將水袋丟給習平,宇澤成脾氣燥揚的問著,真是可惡,為何不論他躲到那裡遼鳶兵都會很快找到?心中徒然一個激靈,難道身邊有內鬼?
習平輕輕拍拍水袋上的灰,躲過宇澤成投來的不善目光,垂眸言道:「約莫兩千左右吧。」
兩千左右,宇澤成腦海裡浮現這個數字,左右搖頭看了看帶傷在內的兵將,個個疲乏不堪,渾身無力的模樣,頹然的靠著土壁,看來真是天要亡他,好在他殺了軒轅琅,此時就算死了,也還有遼鳶帝陪葬,沒虧多少。「我們的隊伍裡有內鬼,你去給我查出來。」
習平神情一驚,赫然看著宇澤成,起身拱手言道:「是,將帥。」
當晚,夜空閃爍的星星了了無幾,倒是夜風呼呼的吹過耳旁不曾停息,辟叭作響的火堆被拂得搖擺不定,因為藥物潰乏,受傷的士兵忍不住疼痛,亦不敢太過大聲呻吟,在此詭異的夜色下,張張面孔都晃動得不似人形。
昏睡中的宇澤成突然被一陣刀槍激撞聲驚醒,倏然睜開雙眼,見到副將習平正搖著自己的身子,怪不得他睡得太死,渾然不知危險靠近,這些日子的困乏,早已將他折磨得痛苦難耐,聽著習平緊張的喚著:「將帥,你快走,遼鳶大軍偷襲來了,快走,咱們堅持不了多久了,快從這裡逃走。」
宇澤成腦子一片渾濁,更是沒來由一了陣慌亂,他突然不知如何是好,只聽著副將習平的話,立即便生逃意,也顧不得其他將士的生死,隻身持刀逃離開。
聽著身後的嘶殺聲,叫喊聲,宇澤成臉色平靜,內心卻湧上無盡的恐懼,腳下踏著碎步,腿腳移動,卻不成步調,胡亂踢到什麼,立即摔滾下去,膝蓋處傳來陣陣痛意,藉著這痛意,令他在慌亂中尋到一絲清醒的神智。
怎麼會這樣?想不到滅了軒轅琅,卻栽在軒轅清的手裡,他不甘心,刀柄支撐著起身,抬眸間,卻赫然感覺到一股森冷如地獄的氣息襲身而來,宇澤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聽著輕到極至的聲響,言道:「誰,誰在這裡,出來。」
拔出刀來,瘋狂似的亂砍一氣,周圍立時盡顯一片殘枝碎影,「躲躲藏藏的,算什麼英雄好漢,快出來。」
「怎麼,你也會害怕嗎?」
徒然傳入耳中的一聲輕吟,涼如深冬,冰若霜雪,宇澤成直渾身掠起一層雞皮,連發間都在顫抖,這聲音過於耳熟,就若他化成灰都不會忘去,——軒轅琅。
不,軒轅琅已死了,乃是自己親眼所見,眾人所睹,豈會有錯?宇澤成否認自己的臆測,立即猜想是有人搗鬼,「你出來,裝神弄鬼算什麼本事?本太子不怕你。」
宇澤成停止了所有動作,一動不動的聽著身側愈來愈大的聲響,待他猛然回眸時,不由得瞪大了雙目,此刻,他吃不準映入眼簾的男子到底是人是鬼,薄薄的月光傾盡他身,似乎披著一層淡白色的光暈,邪美卻惡佞的顏容透著無盡的陰寒,似乎有將大地冰封的意願,一雙狹長且遂幽的蒼眸深不見底,仿若無盡的深潭,有著令人一看進去,便是萬劫不覆的深淵。
「你到底是人是鬼?」地上被亂枝映碎的影子分明彰顯他是人,可是宇澤成還是不相信自己那一箭會失誤。
軒轅琅冷冷的勾起一方唇角,言道:「你以為就你那點兒計量就能將本王置於死地麼?本來還期待你有多大點兒本事,想不到最後也不過如此,真是讓本王失望透頂了。」
「你居然沒死。」宇澤成難已置信的神色在臉上一覽無疑,可眼前的軒轅琅那般真實,又豈容他懷疑?「不可能的,你明明中了我那一箭,而且先前你已連中數箭,不可能加上我那一箭還活著。」
宇澤成滿眼疑惑,連顫抖的聲色都夾雜著許多不信的意識,軒轅琅輕揚纖薄的唇角,並不急於為宇澤成解惑,他說:「一開始本王的確忌憚西召與北倉兩國聯合出兵攻打遼鳶,而你手中還有卿兒隨時要脅於我,如果我不動動腦子,怎麼能有幸見你如今這副狼狽模樣?」
宇澤成不得不信了,更不會懷疑一切皆是軒轅琅的計謀,他能活著出現在眼前,那便是不容質疑的證明,頓時恨得胸中似搗翻了火海,氣得拳頭緊握,『咯咯——』的響著,「可你明明中了我一箭,就算不死,也會傷得不輕。」
宇澤成所言不假,軒轅琅抬手捂著受傷的胸口,如果不是見到卿兒的瞬間恍神,他的傷也不至於比預期重了幾分,用了點兒時間恢復,才會讓宇澤成多活幾日,「你的那一箭的確威銳,可是之前本王所受的箭傷不過都是皮外傷。」
「怎麼可能?」宇澤成沉眉斂聲,「我分明見到至少有兩箭直傷你心口,且都見血。」
軒轅琅嘲弄似的搖了搖頭,隨即聲音略提,「你是說你的副將習平射的那幾箭嗎?」
遼鳶帝何等人物?怎麼知曉北倉大軍中一個小小的隊長習平?宇澤成胸中頓是一悟,然眼中仍退不去錯愕之色,「習平是你安插我在身邊的人。」
軒轅琅笑笑,算是默認,「事到如今,本王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你的確聰明,且擅於用計,可聰明與計策有時也會讓人產生盲點,你怎麼就沒想過我為何會帶三萬大軍迎戰你的五萬大軍?表面上你一定會認為本王自負,以卵擊石,可本王若不這樣做,怎能瞞過你與林棟的眼睛,自負並非本王的弱點,而是你們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