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聲音微頓,宇凝芸不禁來了一絲興趣,催起來,「那你怎麼回答的?」
唇畔的弧度上揚,半合的眼簾透著朦朧柔和的光芒,浸沉在有關母后的回憶裡,彷彿還能感受到母后的掌心帶給自己的溫暖,「我說當然是等子俊哥哥,如果他不來,我怎麼會有好吃的和好玩的。」
宇凝芸一聽,神情滯愣半瞬後,立即止不住的笑出了聲,「你可真是有意思,怎麼會想到這樣回答母后的話。」
好久不曾見過皇姐如此開懷,活躍的氣氛也讓宇凝卿得到一些渲染,「母后當時聽了,也像你笑得這麼開心,不久之後,父王有一日告訴我說要把我許配給子俊哥哥,可還不待聖旨示下,東蘺就遭到遼鳶進攻。」
宇凝芸的笑意漸漸逝去,只餘下唇角那彎微掀的弧度,卻不作言語,而宇凝卿卻問,「皇姐,你知道玉郎哥因何而死,那你恨太子哥哥麼?」
自然恨,好不容易得到父王賜婚,卻因為太子,那唾手可得的幸福剎時變成一場虛妄,可她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沒有忘記自己身為東蘺王室的一份責任,在得遇宇澤成後,她選擇放棄怨恨,任他為復興東蘺而努力,不管他的方式是什麼,只要不觸動她的底線便好。
「你和我不一樣,玉郎已經死了,我的餘生意義為何已不再重要,而你不同,軒轅琅還活著,你們的羈絆會因生命的延續而延續,如果澤成能復興東蘺,我便不在恨他。」
宇凝芸的答案讓宇凝卿胸中泛起苦澀,復興東蘺,那是一份責任,可自己——,「對了,那天你和林棟都說了些什麼?怎麼見你回來時一臉失望的表情。」
那天?宇凝芸想起來了,說:「難得寺院的鐘聲令人心境平和,我試著與他交談,讓他放棄對我的執意,雖然知曉可能性不大,但我仍抱著人性本善的態度,望他生一點兒慈悲之心。」
「不難怪你會失望了,對林棟你就不該抱希望,如今他不敢在你面前太過放肆,相信也是因為太子哥哥和他作了什麼交易吧,皇姐,有時我真害怕如果林棟施強,你該如何是好?」
遞上一杯茶水到宇凝卿面前,宇凝卿知道她在擔心什麼,那雙清澈如碧水的眸子裡,除了害怕,還有自責和愧疚,她一定是在怪自己,如果不是因為她,自己也不會遇到林棟徒增麻煩,「別擔心了,如今澤成還不敢將我如何,畢竟林棟有意於我,他還要拿我去牽制林棟呢。」
接過茶盞,宇凝卿起身走到窗前,滿庭的花飛花落,隨風繾綣,那屋簷頂上,已壘積了一層梨白,「想來我們姐妹真是可憐,作為棋子被人利用,卻無力反抗,且那人還是血緣至親,命運這樣的安排,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輕輕的拍拍女子弱肩,隨著她的目光一起飄向窗外,宇凝芸歎息道:「都會好起來的。」
握住杯身的手不禁添了一分力氣,宇凝卿攜著淡笑垂眸,那杯底沉著一片青綠的茶葉,繚繞於鼻息的氤氳越來越淡,茶色香氣亦越來越薄,徒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了院中,碎了這平心靜謐的空氣。
姐妹二人相視回眸,門口處,赫然出現一抹氣喘噓噓的身影,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梁子俊。
宇凝芸凝眉,忖慮何事需要他跑著前來,見他無視自己的存在,雙眼直勾的盯著宇凝卿看,一股不祥的預感浮繞於胸,「子俊,發生什麼事了?」
「贏了。」在說出這兩個字時,梁子俊的臉色添盡了神采,踏過門檻,又將聲音略作提高,「贏了,這場仗我們贏了。」
在宇凝芸會意過來梁子俊的意思,然還未做出反應之時,他迅速欺身靠近宇凝卿,雙手緊握她的雙肩,雖然宇凝卿一臉的怔然與滯色,卻絲毫不影響梁子俊的激動與興奮,他晃搖著宇凝卿纖弱的肩膀,朗聲言道:「你聽到沒有,這場仗我們贏了,軒轅琅已退到霞嶺關外六十里處,可再戰之人不過一萬,何以抵擋我三萬大軍?而且他還受了傷,澤成準備乘勝追擊,不消幾日,你心愛的軒轅琅,曾不可一世的遼鳶帝就要戰死沙場了,你聽到了嗎?」
梁子俊終於停止波動的情緒,可掌著宇凝卿雙肩的手卻不曾放下,而因激動而起伏不定的胸膛也未平息,他盯著宇凝卿的反應,一絲一縷都不想放過。
宇凝芸起開梁子俊的手,不悅的瞪著他言道:「你這是幹什麼?卿兒早已和軒轅琅斷絕了關係,他是生是死與卿兒何干,你不用專程跑來激動給人看。」
「長公主,您又何必自欺欺人,我們都瞭解卿兒,誰會相信當初在駙馬府中她告訴遼鳶玉親王的那番鬼話?不然,將她帶來邵江城做什麼?不過如今看來,等不到她發揮作用,只憑我們自己的本事,就可將戰場上的不朽神話扳下馬。」梁子俊不停的說著,隨即冷冷的笑道:「怎麼?你不擔心嗎?你不心疼麼?」
「夠了。」宇凝芸低沉著怒道,微微的偏過頭,看向宇凝卿。
胸前的衣襟讓梁子俊方才搖喊時蕩出的茶水浸濕,冰冷的衣料緊緊的粘在心口處,彷彿能浸入心底,宇凝卿好一會兒才從梁子俊的話中回過神來,他方才都說了什麼?手微鬆,杯盞瞬間直落在地,殘餘的茶水四濺,染得地毯一層陰暗,拉長呼吸的頻率,似乎要將集凝在胸口的抑悶都疏散出來。
空白的腦海,讓梁子俊的話輪換填滿,窒息的痛苦化作一句冷冰到極點的話,「你說完了嗎?請你出去。」透過窗欞入室的風,吹拂起青絲滑落胸前,粘著那茶水的濕意輕浮。
梁子俊神色一驚,臉上露出可歎的悲情,哀漠的聲調響起,「你不想知道他更多的消息麼?不想知道他的傷勢嚴重與否麼?」宇凝卿的表情難看極了,可看在梁子俊的眼中卻是那麼的令人愉悅,他想要她知道,背叛他們百首相約的誓言,這就是結局。
「出去——。」宇凝卿倏然顫抖著身子倚著窗欞,喘息不定的盯著梁子俊吼道。
看著宇凝卿似搖搖欲墜的身子,梁子俊依舊冷冷的笑著,她恍恐不安的模樣頓時讓他想哭的同時又想仰天大呼,緩緩的退著腳步,令人悚然恐懼的目光印上宇凝卿此時的全部,她的情緒,她的顏容,她的神色,還有她顫抖痛苦的身子。
待到梁子俊離開後,宇凝芸伸出手,輕輕的攙著宇凝卿,「難過就哭出來。」
宇凝卿深深的吸了口氣,摒住泛紅的眼眸即將垂落的淚水,帶著泣聲哽咽言道:「不,我不會相信梁子俊的話,就算戰敗,那也根本就不會意味著什麼。」
明明擔心不已,明明害怕得難以抗拒,這份佯裝的堅強,根本無力支撐起什麼,何必要砌詞欺騙自己?宇凝芸輕輕的將宇凝卿擁入懷裡,「不要去想了,求你不要難為自己,就算為了我好麼?不要這樣痛苦。」
略微推開宇凝芸,宇凝卿抹去懸掛在眼角的淚珠,揚起一抹殘忍心碎的笑意,「皇姐,你先回房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宇凝芸闔眸,毫不猶豫的拒絕,「你這個樣子,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宇凝卿渾身一激靈,宇凝芸嚴肅的模樣讓她有了一絲冷靜,「皇姐放心,卿兒不會做傻事。」
宇凝芸明白那種失去的心情,當初玉郎死後,她亦不是把自己關在房中數日不願涉出房門,那一刻什麼都不想要,想要的,只是一份極為簡單的清靜,得到宇凝卿的允諾,宇凝芸稍稍鬆了口氣,站在房門口,看著宇凝卿攜著淚水扣上門扉。
手中的披袍已淚濕了大片,從梁子俊的語聲一落後,擰緊的心便沒有一刻放鬆,窗外,夕陽的餘輝已染紅脊簷,黝暗的影子層層洩下,幾許花瓣無語飛落,躍身入室,躺在亂濺的茶漬上,儘是綾亂般的惟美。
晚飯時候宇凝芸來叫門,宇凝卿回了一句沒胃口後便再沒吱聲,梁子俊來的時候府中已掌燈,可宇凝卿的室中卻是一片漆黑,詭異得深遂,好在室中並未有異樣,他也就放棄了破門而入的打算。
這一夜,宇凝卿不知是如何熬過來的,擁著軒轅琅的披袍時醒時睡到黎明,當第一縷晨曦透過窗欞斜照在地毯上,宇凝卿乾澀的眸子垂下,她有了自己的決定。
宇凝芸因為擔心,一大早就來扣宇凝卿的房門,門開了,她見到宇凝卿一身的疲憊,可儘管如此,她卻笑著輕喚:「皇姐。」
怎麼回事?宇凝芸一時心中疑惑,臆測不透宇凝卿澄清的玉眸裡隱藏著什麼,且發生了這樣的事,宇凝卿此時的態度愈發的讓她心下難安,「卿兒,你——還好吧。」
宇凝卿一時不語,含笑轉身朝內室走去,宇凝芸跟了進來,見到榻上的被子只輕微亂了一角,料定宇凝卿昨夜便是靠著那被角一夜天明,心疼卻又無奈的言道:「我吩咐侍婢送來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