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耳的語聲攜滿了咄咄逼人的意味,盧靜涯更沒料到看似淡薄的宇凝卿也會有此凌厲之色,不難看出她的眉間浮上些許不悅,她的一針見血,定是在為那逝去的女子感歎罷,胸口徒然之間坦蕩了不少,在憶起那人之時如此放鬆的感覺從未有過體驗,「你說得沒錯,太夫人拒絕我迎娶她進門,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我肩負著盧家一脈傳承,更是不敢放棄那份責任,我知道自己在此事上懦弱無能,可我除了放棄之外,根本別無他法。」
難怪他會在自己身上找到初塵的影子,雖然與初塵的遭遇不同,可命運似乎很相近,軒轅琅在她逃避時給她面對的勇氣,更在危險時刻不離不棄,想來自己比初塵幸運,儘管背負著國仇家恨,亡國之恥,可她仍能超越這些溝壑與軒轅琅羈絆緊系,而這些勇氣,都是源自無人放棄。
「盧大哥知道卿兒心中所繫乃是何人麼?」
盧靜涯搖了搖頭,微微的攜笑見著宇凝卿愈發溫柔的目光,聽著她繼續說:「凝卿的身份盧大哥已是知曉,東蘺於遼鳶的嫌隙是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你是不是覺得凝卿此生就該背負著深仇大恨渡過一生?」
「你雖貴為東蘺王室,然不過是個女子,身負國毀之責恨亦不在話外,可要背負仇恨渡過一生,那還真是難為你了。」盧靜涯其實不知要如何應答這個問題,宇凝卿問得無頭無緒,他也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來分析。
「是啊,的確很難為我。」宇凝卿沉沉一聲歎息,顏容上卻攜著無盡的暖笑,「可卿兒心中所繫之人偏偏染上了我這一生都摒棄不掉的仇恨,我們沒有門第之見,卻有身份之殊,說明白些就是仇深似海。」
盧靜涯吃驚的看著身側之人,她此時的眸仁溫潤如玉,所有的景致皆在她眼中徜徉,與仇占邊,與恨結體的話,她卻說得雲淡風清,似乎並不介意,反似引以為傲,「難道你喜歡的人是遼鳶王室中的某一人麼?」沒有門第之見,便是遼鳶王室無疑。
「在仇恨與愛戀面前,我因為心疼他的付出讓心緒失衡,選擇了背負千古罵名回應他的情愫,可我卻並不後悔,我曾經在矛盾裡掙扎,又在思念的痛苦中受盡煎熬,有時自私時,甚至想過一死百了,可我忘了,我難過,他又豈會心安?我死了,留給他除了無休止的痛苦遺憾外還有什麼?」宇凝卿幽幽的說著,語詞中不禁染上幾些感傷之色。
「你們是對立的,你就這麼相信他的感情麼?」盧靜涯聽來直覺荒唐,可宇凝卿的神色卻又向他表述事實。
垂下眼來,柔柔的眸光凝起濕意,宇凝卿淺淺的掀起唇畔,那抹笑意並不明顯,卻讓人感受到一股浸人心脾的溫暖,「很多人都警告過我,我們之間的對立關係,甚至不惜利用我作為要脅他的籌碼,可是我們的經歷,不容我懷疑,我曾責怪上蒼為何要安排我遇到他,可現在若讓我選擇放棄,我會痛徹心扉,在回憶裡傷心徘徊,仇如何,恨又如何,我篤定他心中有我,便不能棄他的付出於不顧,回應他的感情縱使佈滿荊棘,我不會放棄,而他更不會放棄。」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呀?盧靜涯感歎自問,能超越身份之殊固然不易,若能超越仇恨,那便是彼此印入靈魂的羈絆,自己因顧慮的太多,束縛住那份情感,到頭來,陰陽相隔,他更是想提及的勇氣都沒有,如此懦弱的自己,怕是讓在陰域的她失望透頂吧。
「如今遼鳶與北倉開戰,你覺得還有機會見到他嗎?」他相信她的心堅定不移,更為她那份在複雜中掙扎的心緒難過,可歲月向來無情,世事更是殘酷,徘徊在戰爭,背叛,離別邊沿的感情,又真的能撐多久?
一粒淚珠滴落在倚欄上,宇凝卿內心的糾結在突然的一瞬間全然掀起,可他答應過自己不會有事,就算擔心,卻也要毋庸質疑的相信,「會的,他從不曾欺騙過我。」
盧靜涯不知身邊的女子抱著何種心態作聲,言語的意思如字面一般堅定,可溢滿淚水的眼眸卻飄浮不定,那份忐忑的心意在滑過顏頰的淚痕中一覽無疑,「卿兒姑娘既是如此肯定,相信他,更要相信自己才是。」
虛浮無依的心突然滯停,彷彿一下子找到了依附,宇凝卿輕輕的拭去眼角濕意,看著盧靜涯笑道:「盧大哥說得對,是卿兒的擔心讓自己失了去相信的勇氣。」
「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不論中間有多大的溝壑,相信他相信你自己,我的人生失足,只能在回憶裡尋找失去的蹤影,希望此種遺憾與你無干。」
宇凝卿說:「你既是心中還有她,且回憶是美好的,相信她在天之靈也會欣慰了。」嘗盡了悲哀,宇凝卿深知怎樣的安慰,都不及心儀之人一個眼神,一句敘說。
從寺院出來,天際開始泛紅,深絳之色的落日緩緩隱身匿跡。
宇凝卿很是好奇宇凝芸與林棟走了一路的話題,可現在林棟的反應一如先前,並未有多改變,再見宇凝芸雖微微的笑,卻也難掩眼中無盡的失望之色。
因著回客棧與城主府並非同一方向,所以上了正道之後,盧靜涯就得與其他三人道別,客氣的話說盡,他一手撩著帷簾,徒然看向宇凝卿,「卿兒姑娘,能告訴我那人是誰麼?」
宇凝芸與林棟莫名其妙,可宇凝卿卻知道盧靜涯口中的『他』所指何人,薄唇輕起,語攜柔情,「霞嶺關與北倉對戰之人。」自始至終,她都未言及過『初塵』這個名字,既是盧靜涯心中所繫,她說與不說都毫無意義。
宇凝卿語聲一落,盧靜涯立時驚得瞳孔微怔,略張著口卻道不出話來,少頃回過神放下撩簾的手,木然的望著軒車遠走,腦海裡不止的回憶著宇凝卿的話,那在霞嶺關與北倉之人不正是遼鳶帝——軒轅琅麼。
他們的感情摻雜著血海深仇,宇凝卿卻還能如此坦蕩的面對與接受,上蒼如此安排,若是結局無言,那帶來的折磨定會傾盡一生,想來可悲可歎,自己堂堂七尺男兒,膽識竟不如一女子。
回到城主府,姐妹二人相攜落車,林棟一招手吩咐小廝離去,三人入府不久,方途徑花園,又見梁子俊攜妻帶子在亭中享受日落美景,林棟立即作勢艷羨,言道:「真是幸福得讓人眼讒。」隨即又將目光定在宇凝芸身上,「不知本將軍此生可有如此機會。」
不待宇凝芸開口,宇凝卿冷了聲調言道:「將軍府中妻妾無數,如此場景再尋常不過,何談機會可無?」
林棟笑笑沒在作聲,而宇凝芸則斜眸悄悄的看了一眼宇凝卿,而正是因為這兩句話,吸引了樑子俊與英秀兒側目。
見到宇凝卿在列,梁子俊立即將含笑的神色斂下不少,又將臂中之子遞送到英秀兒懷裡,語氣含了幾分尷尬,「林將軍,怎麼你們三人會在一起?」
林棟雖不清楚梁子俊與宇凝卿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多多少少還是記得些,見他問著自己,眼睛卻瞟向了宇凝卿,挑眉笑道:「我們一起出去逛了一圈,方回府,郡馬爺和郡主逗子玩樂,真是羨煞旁人啊。」
英秀兒不曾作聲,卻是半斂著眼簾冷笑著瞪向宇凝卿。
「那裡,那裡。」梁子俊和聲笑笑,臉色依舊不自在。
宇凝卿覺得累了,也不想在此礙眼,提步言道:「皇姐,我乏了,先回房。」其實她本來問問宇凝芸跟林棟說了些什麼,可見現下不是時候。
宇凝芸也不回應什麼,跟著前面的身影一同離去。
是夜,靜若秋水,明明今日天氣不錯,可夜空卻黑得深遂幽深,隱盡了所有閃爍繁星。
第二場戰事即將到來,不知天亮過後結局會是如何?宇凝卿倚著窗欞,聽著院子裡沉寂的聲音,微微弱弱,是花在綻放,是枝在生葉,還是小草發芽,抬眸期待的遙望遠處,可漆黑的天色依舊吝嗇給她光明,那怕是一粒晶瑩。
往後幾日,宇凝卿仍然拒絕聽聞有關任何戰事的消息,而宇卿芸亦識趣的不在她面前提及。
上午下了一場細雨,可春雷卻作勢轟鳴響徹天際,午飯後,雨停了,陽光透過濃濃的厚雲,洩下耀眼奪目的光縷,照得庭院中花枝更添嬌艷,綠葉更增翠綠。
「早晨我看見西召郡主攜子離開了邵江城,據說是回西召,子俊親自送出了城。」林棟沒在,宇凝芸不在感受那兩道令人不自在的視線,清靜不少,更樂得自在。
宇凝卿微微的笑了笑,並沒多大反應,只是聽到梁子俊這三個字,不禁讓宇凝卿回憶起年幼時的情形,落坐在軟榻上,宇凝卿說:「小時候我總是期待梁子俊進宮,只要他一進宮,總會給我捎些民間好吃的點心,或是好玩的玩意,隨著年歲增長,母后有一日問過我,『卿兒,你到底是在等什麼呢?是子俊給你捎好吃的民間小點心和好玩的玩意兒,還是在等子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