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慢,很多時候景赫都是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另外的兩個孩子說說笑笑,只要看著他們,他多少還是能感受到些許的溫暖,至少,成泰那個小子找到了一個夥伴,他的天性很活潑,這麼多年,跟著他這個不怎麼愛說話的哥哥,算是苦了他,以往他總是努力地想逗自己說話,現在不用了。
母親一直在他身邊,景赫並不懂得如何去同她交流,雖然她是母親,成泰是沒有母親的,但是景赫感受不到自己和他有什麼區別,還好,她似乎比自己還要沉靜,這多少讓景赫稍稍自在了些。
在車子要駛回李宅的時候,敏卿忽然對景赫說,「爺爺,有沒有同你說過什麼?」這話是用韓語問的,而之前景赫並沒有聽過母親講韓文,因為爺爺習慣在家裡說中文,所以母親中文說得和景赫在中國聽到的沒有什麼區別,景赫的遲疑倒不是因為母親突然對他講韓文,而是他不明白母親指的是什麼,比較重要的話算是今早爺爺對自己說的了,可是他不確定那是不是只是爺爺和自己之間的事情,應不應該告訴第三個人。
「爺爺同你講什麼了嗎?」敏卿以為景赫的遲疑是因為沒有聽懂,又用中文重複了一遍,雖然知道兒子有一直在學習語言,但是語言環境有限,又要學那麼多語種,不熟練也是可以理解的。
「爺爺要我努力,不要辜負他的期望。」景赫用流利的韓語回了過去,敏卿轉過頭看了看坐在她身邊的兒子,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側臉,小小年紀,線條已經很硬朗分明了,忍住了想要用手指勾畫這些線條的衝動,而是用一隻手抓住了景赫的一隻手,感到景赫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敏卿拍了拍,又縮了回去,「赫兒,你一定要努力,要讓爺爺喜歡你,明白嗎?」敏卿似在囑咐景赫,又似在自言自語,聲音不高,景赫卻聽了進去,他已經習慣了背負所有人的托付,好像他小小的肩膀是壓不垮的,他從不知道壓力為何物,因為他早已習慣了,畢竟,他從出生起就從沒被允許懈怠過。
車子駛進了李宅,經過大廳的時候,景赫特意留意聽了一聽,臨出門時的哭聲並沒有響起,他的內心也安定了下來,不然一直覺得有什麼事牽掛著,想想也好笑,自己竟為一個嬰兒牽腸掛肚的,以前成泰也沒讓自己這樣子,或許,他是男孩,而她,不同?不管怎麼說,想想自己早上,還真是有點神經過敏了。
回到紐約的第三天,兩個孩子開始正式上課了,之前成泰在看到新的課程安排時,瞪大眼睛,小嘴半天沒有合上,景赫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也暗自驚訝自己是不是要把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全部都要學一遍才行,但是他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其實成泰也不是怕學習,新的科目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之前在嵩山的時候,時間就被排得滿滿的,文化課、語言、功夫,雖然以兩個孩子的天資,還不至於吃力,但是現在看,和馬上他們要學習的內容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文化課自不必說,新增加的其他科目就夠他們眼花繚亂的了,涉及了藝術和體育等各個門類,比如繪畫、各種樂器、舞蹈、馬術、擊劍、高爾夫、社交禮儀、柔道、散打……爺爺解釋說這些對他們將來都有用處,總之是為了身份的轉換,而所有的老師來自世界各個角落,不是學者就是著名演員、藝術家、運動員……他們每隔一段時間便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只是為了給這個家族的第三代上一節課,在這裡,他們的身份都是一樣的,或者說和當初簡·愛的身份是一樣的。
儘管他們在各自的領域都身披光環,但是在他們的學生,也就是景赫他們眼中,他們只是爺爺請來的老師,對待老師要像對待師傅一樣尊敬,尊師重道是景赫在中國學過的最重要的東西,比最厲害的武功都重要。
景赫和成泰在去耶魯之前可以說沒有「同學」這個概念,不過也不盡然,他們兩個應該也算是同學,還是一出生就在一起的那種,他們學習的內容要遠遠多於同齡的孩子,可是他們卻擁有世界上最少的同學,這也使後來兩個人去上大學的時候,像是來到了天堂一樣。
景赫接受的是和父輩一樣的教育,這其實是源自於李子高的教育思想,貴族式的一對一的精英教育不是沒有其弊端,因為畢竟人的社會性才是根本屬性,從小就遠離人群的孩子,性格的發展難免會孤僻,所以歐洲的一些皇室會讓子女從小就住寄宿學校以接近人民,但是李子高並不在乎這些。
他認為如果這個孩子從一出生就被注定了未來的使命,那麼合不合群,懂不懂得和人相處,並不重要,因為人生下來就已經分了三六九等,有些人注定是要鶴立雞群,所以沒有必要只是為了性格的全方面發展就去接受大眾教育,在他看來,那樣和浪費時間無異,他必須為他的王國打造最強有力的接班人,這件事是他下半生最重要的任務,這關係到他一生的心血所繫,也正是這種緊迫感使得他沒有辦法去考慮孩子們是否有真正的童年。至於為什麼要將他們送到嵩山,是因為李子高堅信,武功比自己高的人,雖然可以保護自己,同樣也能傷害自己,只有做到有效的自我保護,才能談得上其他的責任。
李子高認為人的潛力是無窮無盡,可以被不斷發掘的,所以不用擔心孩子承受不了或者被壓垮,規則很清楚,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承受不了也就沒有資格來擔起未來的一切,這非常公平。
不要以為很多科目是用來陶冶情操的,只是點到為止就可以了,事實是每一個科目,都必須要達到一定的專業水準才行,道理很簡單,既然學習了這項技能,將來如果真的需要使用的話,就必須要強過所有人,不然還不如不學,並且李家的孩子,從小被教育,要做就要做到完美、做到極致,那麼所要付出的努力也就可想而知的。
但是當努力成為了習慣,也就沒有什麼了,尤其是對兩個從小便習慣了這種高強度學習狀態、並且天資聰穎的孩子來說,所以幾天沉重的課業下來,孩子們非但沒有被壓垮,反而漸漸適應了這種狀態,這讓一直都在觀察他們的爺爺也鬆了口氣。
這天景赫練完功回房間,這是他睡前必做的事情之一,之後便是要看一個小時左右的書,這樣才能安心睡著,看到景瀾站在他房間的門口,她似乎是在低頭想事情,站姿很直,看不出她等了多久。
「哥……」聽到景赫走路的聲音,景瀾抬頭喊了一聲,景赫點了點頭,走到了她身邊。
「找我?有事?」景赫多少有些詫異,雖然是自己的妹妹,可能是同齡的關係,平時她和成泰更親近些,兩個人的性格也更像,景赫沒想到她會來找自己,而且,應該過了景瀾上床睡覺的時間,她平時很聽話,作息也很規律,今天卻不知是為了什麼,但是看景瀾的表情,景赫想起上次她要求和他們出去時的樣子,因為平時的樂天,這表情很難出現,所以景赫會有印象,那是一種很難得,很小心翼翼的憂傷,對,憂傷,景赫想不到其他的詞彙,這讓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哥,我想請你幫個忙……」景瀾大眼睛裡的懇求讓景赫沒有辦法拒絕,哪怕是上天去摘星星,他這個做哥哥的也會義不容辭。
「你可以幫我把院子裡的那株道格拉斯杉養大嗎?
「道格拉斯杉?」
景瀾點了點頭,景赫微微皺眉,房子附近有很多高大的樹木,肯定有杉樹在裡面,不過這些樹種和之前在中國見到的都不同,為什麼景瀾說的院子裡的樹他沒有印象呢?
正在腦海中搜索景瀾說的是什麼,景瀾牽住了他的衣襟,就往外走,景赫瞭然,跟在了她的後面。
那是一株很小的杉樹,說樹苗都不為過,而且還長在後面花園的角落,實在讓人無法和高大雄偉的杉樹聯繫起來。微風掠過似乎還能輕輕的晃動,在月光的掩映下,這棵樹益發顯得孤獨,就如同此時站立在一旁的景瀾小小的身影。
「等它將來長大了,我們就每天都可以過聖誕節了……」景瀾似在和景赫說話,又似在自言自語,「哥,你千萬別讓人砍掉它,我不要死了的聖誕樹,要活的。」這次景瀾是很認真的對著景赫說的,景赫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不知道這個妹妹是在自己種一棵聖誕樹,她喜歡那個節日,可是又不忍心看著好好的樹木被砍掉,於是她想到了這個辦法並付諸實踐,這樣,只要它活著,那不是每天都是聖誕節嗎?
「哥,你答應我嗎?」看景赫沒有出聲,景瀾急切了一些,小腦袋仰得高高的。
「我答應你。」景赫脫口而出,在他看來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一件事,也許是因為累了,也許是天性使然,他並沒有進一步問景瀾為什麼要請他幫忙的原因,看到景瀾放心的笑容,他只是覺得能幫這個妹妹做點事也好,哪怕只這麼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