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累了,我就掙脫掉了蘇啟陽的手,獨自蹲在小溪邊,思念著已經離開的奶奶。不久前,我們似乎還在這裡撿著瓶子,奶奶走在前面,我和蘇啟陽走在後面,我去拿奶奶的瓶子,奶奶誇我長大了,懂事了。可是我卻感覺奶奶的脊背又變得彎曲了。
我仰頭,迎接著冰涼的雨水——
奶奶,你真的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世界中了嗎?奶奶,我還想要聽你給我講那些英雄的故事。奶奶,我種的那盆仙人掌開花了,你還沒有看見呢。
在奶奶離去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還有那麼多的事情還沒有做。我曾經答應要給奶奶買一雙鞋子,那種走起路來也很舒服的鞋子;我曾經發誓要讓奶奶過上幸福舒適的生活,要給奶奶一幢大別墅;我曾經向奶奶無數次保證,我要做一個善良快樂的默雲外,讓奶奶安心。
可是,可是這些的這些,我還沒有來得及去做,奶奶就離開了,就再也看不見了。
我的世界,白茫茫的雨霧吞噬了週遭的一切,包圍了大地。
我再也找到方向——家的方向。
第二天的清晨,鎮長便安排給奶奶下葬。
這是我懂事以來第一次面對死亡的降臨。
恐懼。寂寞。冰冷。蒼涼。
冰涼的床板上,奶奶平躺在那裡。她的臉色不再那麼蒼白,嘴唇不再是紫青紫青的,兩腮是不自然的紅色,嘴唇更是紅得鮮明。此時的奶奶,原本凌亂蓬白的發灶已經被梳理的乾淨平整,她身上穿了一件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新衣裳,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布鞋。看上去真的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是胸脯不再一起一伏。
我走到熟睡的奶奶面前,跪下,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鎮長叫來了幾個年輕人將奶奶的屍體抬到進了棺材裡,然後我們一起上山。
奶奶下葬的那一天,是七月一日。那一天香港回歸,舉國歡慶,鞭炮連連。我記得奶奶曾經和我說,她要帶我去鼎陽一起在那個室外的大電視上觀看香港回歸的電視直播節目。奶奶說,香港回歸是祖國幾千年的夢想,終於快要實現了。
直到現在,我依然能清晰記起,奶奶說這些話時的神情。
激動,感慨,興奮,驕傲,還有那慈祥的笑容。
在奶奶的棺材被深深地買進土裡的時候,在一片一片的爆竹聲中,我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孤兒。
那天的天空,依然是陰沉沉的,後來又零星地飄起了小雨。
從早晨到晚上,我一直站在奶奶的墓地前沒有離去。因為我找不到家了,我突然不知道哪裡才是我的家,從前奶奶和說有奶奶的地方就是家的地方。那現在呢?奶奶,現在哪裡才是我們的家?
1997年7月1日。
這一天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日子。
在這一天,一個叫做「香港」的孩子回家了,而一個叫做「默雲外」的孩子卻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那麼遙遠的未來,那麼漫長的時間,我應該如何度過呢?
蘇啟陽撐著一把藍色的雨傘打在我的頭頂,更像是從前那一片湛藍明媚的天空。
他拉著我手,輕輕對我說:「雲外,你還有我,走,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