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推著何若的輪椅走到墓場行政處的房簷底下。
遠處都是治喪的人群。孩子們被何兮先帶了回去,人們開始紛紛散去。
「有什麼話說?快說吧。」何若目光看著遠處,並不看莫言。
莫言繞到何若身前,蹲下來,手指敲了敲她的腳踝,「怎麼回事?怎麼又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
何若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這要問你女兒的母親。」
莫言聽何若提到江曼曼,心裡很是不舒服,「那件事不是我本意,我根本不知道她從哪裡冒出來的。至於你從樓梯上摔下去,我已經調查了。只是門更死活不交代主使者。」
「臭男人,狡辯!」何若沒打算給莫言好臉:「你不知道她從哪裡冒出來的,也不知道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可是我很惦記你,所以想法設法回來找你。」他聲音沉沉地說,盡量哄著她。雖然他不想跟她解釋太多,但是不解釋這個女人肯定會一直生他的氣。
她是個如此倔強,驕傲,而蠻不講理的女人。
果然,何若不再裝著不生氣的樣子,反而憤怒地看著他:「莫言,你又拋棄了我。用完了我就把我轉手給其他的男人!!我昏迷著,你當時怎麼捨得?既然讓別的男人帶走了我,何必現在假惺惺跑過來說你捨不得?晚了!!你以為我是任意採摘的花,你想要就隨時恭候麼?你把我當成了什麼?自動送到門的暖床物品?你自己的兒子都不承認。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說到激動處,何若一副嫌棄他的樣子,手撥著輪椅,要離開他。是他優柔寡斷,遲疑著不追回她,讓她被別的男人帶走。
都是他的錯。
「別走。」莫言攔住她,「你說過,可以重新跟我開始。我已經對這個有希冀了。」
「已經晚了,我和裘司訂婚了。」她咬著牙說。
「你說什麼?」莫言只覺得自己聽到了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不是真的吧。
「他可以給我何氏百分之三十的股權,我爸爸都死了,我不想爸爸死的第一天,何氏就改姓。所以,我要嫁給裘司。而且他對我很好,我一定會幸福……」何若仰著臉,臉上都是挑釁,故意瞎編著說:「你又把我拋棄了,不過卻把我拋給了一個特別愛我的男人,以後我會生活幸福,我可以給他生一大堆孩子,他不會不承認……。莫先生,您站在這裡幹什麼呀,不要打攪我的美好生活,走開走開……。」
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啪!臉上挨了莫言一巴掌。
何若臉色發白,右臉一個通紅的五指印。驚愕地仰頭看著他。
兩人之間有剎那的寂靜。
莫言臉色鐵青,心裡卻在懊惱自己怎麼會衝動地給她一巴掌。
然後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雨越下越大,雨絲瘋狂地飄灑進房簷下。很快,他們頭髮上都沾染了濕漉漉的雨水。
「我送你回去。」終究是他先開了口,就當剛才那一巴掌沒有發生過。
「你滾!」何若咬著牙說,聲音很輕,拿起手機給裘司撥了個電話:「裘司,來接我一下。我身邊有個發瘋的公獅子。」她摸了摸紅腫的臉,冷冷瞥著莫言,對電話裡的人說:「他打了我一巴掌。」
莫言氣急敗壞真想把他手機搶過來,可是終究沒有動一下。的確是他做錯事在先。丫丫的,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會告狀。
裘司很快就趕了過來,很有先見之明地帶了幾個保鏢,結果莫言就被隔離在何若十丈之外了。
他親眼看到裘司把何若從輪椅抱起來,放進車裡。然後那輛車一溜煙就跑遠了。
莫言衝進雨裡,對著飛馳而去的車,懊惱地攏了攏頭髮。
他該拿這個女人怎麼辦……
「心疼麼?」裘司看何若一直盯著後視鏡,就問道。後視鏡裡,莫言正站在雨裡,漸行漸遠。
「嗯。」何若低下頭,「不過現在我不想想他。你說有話跟我說,現在就說吧!」
半個小時候,裘司的車在裘家老宅門前停了下來。
「我來過這裡,很久以前,你帶我來的。」何若下了車,腳下都是枯枝敗葉,天又下過雨,只見一片泥濘。踩上去,吱吱作響。對面的兩層小洋樓已經被裝飾一新,白色的色調很洛可可。
天色已晚,因為下雨,天氣陰霾。裘司抱著何若走進房子。打開燈,把她放在客廳裡的一個貴妃榻上。
何若記得,那年,他就是在這個地方吻過她。臉微微紅了下。
裘司驀然一笑, 眼睛卻深情款款地看著何若:「今天我帶你過來,沒別的意思,就想再吻你一次!當著我裘家祖宗的面。就吻一下額頭,你肯讓我吻麼?」
何若不好拒絕,就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心想哥哥吻妹妹的額頭,也是可以允許的。
裘司俯下頭,默默地吻上何若纖秀的額頭。裘司的吻很靜,靜得讓她想起白水河的河水,還有從水面艷蕩而過,輕輕裊裊的暮歌,像是操場天空飛過的白鴿,揮動著翅膀,像是一陣柔軟純粹的風。何若閉起眼睛,只覺得這是……第一片春光的輻照。
何若雙手輕輕地撐著裘司的胸膛,能聞到她身上那種屬於白水河的味道,淡淡的。她忽而想起莫言身上的味道,摻雜著煙草味兒,有些灼人的滾燙感。
她推開裘司。「好了。沒有別的話跟我說?」吻畢,裘司滿足地捏了捏何若的下巴,拉著她的手,依依不捨道:「如果你肯讓我吻你更多,該多好?」
「你不說,我走了。」何若不想再跟他糾纏吻不吻的問題。
裘司摸了摸她的頭髮,站起來,站在窗邊。過了好久,他沒有扭過身子,背對著何若說:「我爸爸是你父親私人醫院的腦科主任,你爸爸利用私人醫院販賣違禁藥品,這個你知道麼?」
何若點點頭,小時候不知道,現在長大了,接手了家族企業,就知道了自己家是幹什麼的了。
「我爸爸很正直,要告發你爸爸。結果他們爭執的第二天,我爸爸就出了醫療事故。他做手術明明一切都處理好了,可是那個病人卻沒有生還,有人陷害他。你爸爸撤掉了我爸爸的職稱,從此我爸爸在這一行名譽掃地。然後幾天後的一個夜晚,我爸爸就在手術室自殺了。」
何若驚訝地合不攏嘴。裘父的死和她爸爸有關麼?
「那個時候我媽媽正騎著自行車接我放學,路上,她接到了爸爸的噩耗,讓我一個人回家跟姐姐玩,自己趕去醫院。她騎著自行車走到路中央,我則往家的方向走。我不知道怎麼想回頭看一下我媽媽。結果卻看到一輛車飛速駛過來,我大叫著讓我媽跑,可是她站在馬路中央動也不動,臉上帶著詭異的笑,車剛好撞到她……。原來,她是自己找死呢……」
裘司聲音很平靜,講著他父親被人冤枉致死,他親眼目睹母親殉情的事情,說到最後微微嘶啞起來,似乎在哽咽。他背對何若站著,何若看不見他的表情。
她想說出安慰他的話,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心裡忽然生出滿腔的內疚。
如果可以救贖,她情願用一切去償還。
原來,她是他的罪人。
「何若,我曾經好恨你,恨何家的一切人。」裘司目光渙散起來,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知道何若喜歡他的時候,他在想什麼?想,這個女孩喜歡他活該倒霉。
在酒店裡他把她脫得光溜溜放在別的男人懷裡前,他在想什麼?在想這樣的漂亮女孩,他豈不是應該先佔為己有。
在把何若拉到自己家老宅的那個夜晚,他把她按在貴妃塌上吻她。其實,他當時一點都不想吻她,而是想強暴她,糟蹋何夕成的女兒,狠狠地報復他。
只是,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從來沒有付諸實施過。
現在,也沒必要去傷害她了。他很慶幸當時的理智。
這些心理活動,裘司不打算讓何若知道。
「現在,我不恨你了。」他終於扭過身子,正視何若:「因為我愛上了你。很愛很愛。我請求你,嫁給我吧。今天鄭重向你求婚。」
他慢慢向何若走近,何若身子一勁兒往後縮,對於他的求婚,她沒法拒絕。因為心裡歉疚。雖然他沒有直白地說,但是何若還是聽出來,自己的父親是他父母死亡的真兇。這樣的債,該如何還。
裘司臉上閃過一絲驚傷,很通情達理地說:「別怕。我給你時間考慮。」
他們在老房子裡又坐了會兒。何若只覺得他們之間已經不平等。她是欠著他的。所以,要努力補償他。
裘司把何若送回了何家。
何若下了車,他跟她說了再見。何若終於趴在車窗上,臉色煞白地說:「我嫁給你,就能救贖我爸爸的罪孽了麼?你會開心麼?就不會怨恨何家了麼?」
裘司淡笑著,「不要給自己增添負擔。隨便你。對於你這樣我想要而得不到的女子,我只能放手。」
汽車開動,從後視鏡裡,裘司看到何若站在那裡,目送他離去。她穿著白色棉布休閒上衣,咖啡色的褶皺裙子,打著透明傘,像搖曳不定的黑白剪影,純淨而蒼涼, 漸行漸杳,越來越模糊……就像很多年前,她十六歲時的樣子。
她拿起電話給裘司撥了個電話。
裘司在車裡接了電話。
「裘司,」何若顫抖著嘴唇說:「要不,我們先訂婚吧。」
他覺得自己手有些發抖,何若已經掛了電話。
他便點燃了一根煙。在繚繞的青煙裡,他突然激動的眼眶紅了。
世界在變,人群在變,他也在變,只有何若,她似乎從來不曾改變,依舊是那麼天真……他愛死了她那份天真。正因此,他才能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