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後一抹嘴,我又出來接著走,又走過了一條街和一條路。我走熱了,我出來穿的多,我爸怕我冷把他的軍大衣給我了,大耳朵棉軍帽也給我戴上了,我媽 給我做的黑條絨棉鞋胖的像小豬,我的棉褲一把掐不透。他們不知道這邊的冬天一點也不冷,不下雪還下雨呢。我看路邊的樹,我不認識。我看路邊的小吃,我也不認 識。我看小攤上的菜,我還是不認識。聽路邊的女人聊天,我更是聽不懂。我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身上出的汗把我的秋衣秋褲沾到了肉上,我腳出汗出的腳 直在鞋裡邊打滑。線衣線褲提包裡有,但鞋就這一雙。我打算買雙鞋。於是,我就注意南方人穿什麼鞋。我發現大多數都是皮鞋。我們村是沒人穿皮鞋的,都說穿皮 鞋幹活腳疼。我在這裡看見就連守著垃圾桶吃飯的叫花子都穿皮鞋,裡邊是一雙真絲黑襪子在發光。我再一看,那不是真絲的,是真皮的,是腳在發著亮光。於是, 我進了一個皮鞋店。老闆是個男的,他說話我聽的懂。
「買鞋?穿多大號兒的?」他說。
「三九的。」我告訴他。我個子不低,腳卻不大。
「腳夠小的,穿鞋漂亮。」他打量著我的腳說。
「三包不?」我問他。雖然我不知道三包都是包什麼東西,但我知道三包對我來說是好事。我買什麼都要問三包不的。
「包。你挑一個款式吧。」他說,「今年流行軍勾,你試試這雙。」
我蹬上那皮鞋,感覺還不錯。就買下了。不便宜,花了八十塊錢。我媽給我做那鞋裝進了塑料袋裡,直接進了垃圾桶。雖然這鞋穿著挺沉,但走在街上的感覺很好,我繼續走,看著我的新皮鞋走。我用我的新皮鞋又走了挺遠。
我看見一堵牆上貼了很多紙,我就看。有一半是治牛皮癬、白癜風、性病梅毒、陽痿不舉的,還有一半是往外租房子的。我沒那些病,我對治病的廣告沒興趣。我 沒房子,就對租房子感興趣。我就像揭黃榜一樣往下揭那廣告,揭壞了也不怕,只要有那地址就行。撿租價便宜的揭了幾張後,我就拿那廣告打聽著找到了一個地 方,我沒租。二尺寬的小胡同要走一里地,我怕晚上找不到。我就接著找,最後以一個月一百五租了個離街近的小平房。是茅房在屋子裡的那種屋子。
我仗著有鳳梨留給我的錢沒去找活幹。我也沒心思找活,我閉上眼睛就想鳳梨,睜開眼睛還想;看見水果攤的梨想,看見襪子也想;看見好看的女人屁股想,看見 穿綠色短袖的還想,……。這時候我一到晚上睡覺前就念叨,讓我夢到鳳梨吧。就是夢不到了。曾經有幾次,在我半睡半醒的時候伸手劃拉我旁邊,我是在摸鳳梨 呢。摸不到我就醒了。我自己在心裡對自己說:忘了她吧,她死啦。
房東是老兩口,我經常幫他們安個燈泡,搬個大米,扛個煤氣什麼的。他們也經常叫我去他家吃飯。我叫他們大伯大媽,他們叫我名字。
後來老兩口就一直為我沒活幹著急,只要他兒子一來就和他兒子說,給艾文找個活幹吧,這麼大孩子總這麼閒著算幹啥的呀?!他們是這意思,不是這麼說的。他兒子還真辦事,還真就給我找到了。是一家做鋁合金門窗的,應該叫作坊。這時候已經是夏天了。
找到活了我就要搬家了,我抱著一摞書和這月房租給東家老兩口送去。老兩口都挺歡喜,書留下了,房租沒要。我剛來的時候沒意思就從小攤上租小說看,盡 是些武打的黃色的。我看的上癮了就整天在屋躺在床上翻掀著,我每次一躺下的初始都會不自覺地用這床和家裡的炕相比較。還是熱乎炕頭舒服啊!有一次就被東家 老頭看見了。老頭沒說話,回去他屋就抱了一摞書過來,他說:「別租書看了,看我的。」他那書都是文學小說,我能看的進去?他就每天看著我看,有時還給我 讀,給我講解其中隱含的道理,總拿他自己舉例說明。東家老太太就罵他當一輩子老師沒當夠。他每天就這麼陪著我看書。老頭每天晚上臨走說:「艾文,好好看, 慢慢看,仔細看,書看明白了人也就明白了。」
我總是說:嗯。一開始只要他一走我就從床底下拽出我的那些小說,聽見動靜就趕緊往下邊塞,跟作賊一般。後來被老 頭的持之以恆弄的就看那些小說沒什麼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