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大神的來了就一頓念叨，我聽不明白。念叨完了就說：「走了，還會回來。出去躲躲，躲幾年她就不來了。」
我知道她是說鳳梨呢，因為我看見了。我睜開眼， 鳳梨真走了。我看看外邊，是黑間，漆黑漆黑的，什麼也看不見。我家的狗叫了幾聲，接著全村的狗叫了起來。我覺得特別冷，我就說：「媽，我冷。」
我媽說： 「冷媽把爐子扎開。」
我說：「啥時候就生爐子？」
我妹子告訴我說：「已經冬天了，外邊正下雪呢。」
我嘴上嗯了一聲，眼睛眨了幾下，我心裡在琢磨：咋就冬 天了呢？還下雪？我白琢磨了，沒弄明白。不明白我也沒問，我怕我自己知道我曾經瘋了。是的，我不曾瘋過。一會炕就熱了，我瞪著燈一般的眼睛，不說話。我在 想：鳳梨真走了。走了我就不想她了，想她也沒用了。我腦海裡就開始演電影，一直從我看到她，到她真的走了。
我演「電影」一直演了兩天兩夜，演不動了就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知道我醒了，但我就是動不了，我閉著眼睛看見鳳梨在炕下邊來回走著看著我笑。 我想喊，喊不出聲音。我就渾身用勁，一用勁眼睛就睜開了，鳳梨就沒有了。我的心咚咚地使勁跳。我媽在邊上問我咋了，我告訴她：「我看見鳳梨了。」我看看外 邊，還是黑間。
天亮了，我二叔來了。他一直和我爸在東屋小聲說話。
吃飯的時候我媽沒吃。吃完飯我爸說：「艾文，你也不小了，你也該出去闖蕩闖蕩了。今兒個你就走吧。聽說南方不錯，你去南方吧，越遠越好。」
我媽就在邊上哭。這回我媽只會哭了，不會說話了。
艾老二說：「就是，大男人就應該出去闖蕩。去吧，說不準還能闖出點勾當來。到時候我大兒子衣錦還鄉，他二叔我得多光彩！」我二叔一直管我叫兒子。
我問我媽：「芽兒來看過我沒有？」
我媽說：「沒有，你別惦記人家了。人家不會給你的，想也白想。」
我就這樣開始了我的漂泊生涯。
我家人把我送上村頭柏油路上的汽車就都回去了。人家別人家的孩子出門都是當爸的給送上火車，我家沒人送我。我沒有像別人頭一回出門那樣覺得渴望看外面新 奇的風景，盼望車趕緊啟動。我只是默默地坐著，眼前是虛幻的，好像什麼都看見了又什麼也沒看見。這種感覺一直到了芽兒學校的門口才沒了。我往學校大門裡看 了看，什麼也沒看見。上來倆人我看見了，是芽兒和四眼兒那王八蛋。看倆人挺熱乎我就明白，那四眼兒有城裡的房子。雖然我不想著芽兒了，但我心裡還是挺不 是滋味的。看來痛苦這東西不是能累積的，比如我，要擱以前我看見肯定要生氣，一生氣就會走上前去，把他的眼鏡打落，用腳踩碎，還會讓他的臉如鮮花般燦爛。 現在我心裡的那苦好像把千滋百味都掩蓋了，我甚至一直低著頭，也不知道是不想看他們還是不想他們看到我。我一直低頭到他們下車，我才透過車窗看著芽兒。車 往前走，我的頭往後轉，看著他們挽著手，一直看，直到看不見了。
地上有雪，很白，白的刺眼。被車碾的也很滑，我走了沒幾步就摔倒了，我沒疼，爬起來接著走。我聽我爸的話，我買了去南方的火車票。
我沒坐過火車，我就是一隻螞蟻，跟著群走。他們往哪兒走我就往哪兒走。就這樣上了火車。
在火車上我眼前還是虛幻的。我只記得身邊一個老娘們兒罵她孩子的聲音，「操你媽的，哪兒來這麼多尿？！」「咋這麼多逼事兒呢？渴了餓了的，你沒完了？」「下回出門也不帶你這逼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