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機扣動的那一刻，無言彷彿透過黑木翼蒼涼的笑臉看到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
喉嚨發緊，雪眸驚愕的凝望著眼前這張溫和俊雅的容顏，一如初見，乾淨的不惹半分塵埃。
食指頓時像被電擊般，生生卡住，愣是按不下去。
「怎麼？怕了？有種你就開槍啊！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嗎？你開槍啊！開槍打死我啊——！」
「你以為我會下不去手嗎？」無言譏誚冷哼，執槍的手力道頓重三分，掌心微微沁出了碎汗。
剛剛是怎麼了？居然在開槍的那一刻，看到了允赫的臉？
是幻覺嗎？
還是，真的看到了？
穩住心神，無言把槍口用力貼緊黑木翼的眉心，只要食指輕輕一按，砰的一聲，他便會整個腦殼爆裂，腦漿四濺而死。
忽然眼前一陣眩暈，耳畔似乎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越過窒息般的雨簾，她彷彿看到曾經那個幼小孱弱，穿著別人不要的，大的過分的裙子，光著腳丫往家趕的，心無言。
「嗚——」
雨天路滑，她一個趔趄，小小的身子頓時嘩啦向前栽去，手臂，膝蓋滲過粗糙的地面，擦破了皮，嫣紅的血絲夾雜著雨水潺潺流下，疼的她眉心擰做一團。
「你沒事吧？」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無言抬頭，對上一張清秀的臉，與班裡的男孩子不同，他的眼睛很亮，泛著清栗色的光，卻讓人無法看透。
很複雜，可是，感覺上他應該是個好人。
想到這，她咧開嘴，髒乎乎的小手毫不客氣的抓住他，孩子氣的笑著，溫暖如陽，甜甜道。
「謝謝！」
「大雨天怎麼不撐傘還光腳在馬路上跑？小妞，你爸爸媽媽呢？」
聞言，無言原本還陽光萬丈的小臉立馬垮了下來，啪的打掉他的手，冷冷的退開兩步，戒備的盯著他。
「怎麼？我沒爸爸媽媽就想誘拐我嗎？小小年紀不學好，長大了坐牢坐死你！」
這是她從一部電視劇中學來的台詞，母親教育自己調皮搗蛋的小兒子，老愛拿這一套嚇唬他，百試百靈。
「那要是殺人呢？」男孩笑著，饒有趣味的打量著她，漫不經心的問。
「警察叔叔槍斃你！」無言回答得一本正經。
「那要是偷東西呢？」
「坐牢！」
「那這個……交給警察的話，你不就要被關進牢房了？」男孩說著，揚了揚手中的麵包，無言定睛一看，慌了，作勢就要去搶回來，不巧身子一斜，再次狼狽的摔倒在地。
「壞傢伙，這是我的麵包！你還我！」那可是她好不容易避過麵包店叔叔阿姨的視線扒來的晚餐，怎麼能白白給這臭小子佔了便宜去？
就知道這臭小子是假好心，看他盯著麵包兩眼放綠光的樣子，哼，一定比她餓得還慘，說不定四天沒吃飯了。
但那是她的麵包！絕對，不給任何人！
「你的？可我沒見你付錢啊——？」
「少說廢話，快還給我！」無言又氣又急，欲要再度撲上去搶回來，豈料某人突然甩手將她費盡千辛萬苦的麵包給扔進了河裡。
看著今晚的晚餐就這樣泡湯了，無言呆呆的望著河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撿起書包，狠狠的往那臭小子頭上砸去。
「你個不要臉的臭小子，還我麵包，還我麵包！「
「那又不是你的。」某人回答得很乾脆，「是你偷的。」
「偷的又怎麼樣？我就偷東西了，你去說啊，你去說啊！去啊——！」
無言雙手用力一推，愣是將眼前比自己足足高了半個頭的小子推到在地，雙手叉腰，儼然一副撒潑樣。
掛著淚痕的小臉倨傲的揚起，狠狠的朝他屁股上踹一腳，緊接著撒開丫子跑了。
不打不相識，後來這臭小子居然捧著一大堆麵包在路上等她，誠懇的道歉，告訴她。
他叫，秦翼。
秦翼。
黑木翼。
一直都是，同一個人，只不過，在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後，她把以前，全都忘光光了。
冥冥中早有注定，美好的開頭，頹敗的結局。
這是否，便是我們的命？
收回心思，無言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緩緩按下槍閥。
轟隆！
轟隆隆——！轟隆隆——！隆隆——！！
忽然陣陣震耳欲聾的碎裂聲從地面傳來，整間屋子像是跳起了桑巴舞般，搖搖欲墜，歪歪扭扭，抖得不成樣子。
糟糕！
地震了！！
匡啷匡啷的巨響震得她腦袋嗡嗡一片，像是有上百隻蒼蠅在上演著齊聲大合唱，慷慨激昂的調子攪得無言頭暈目炫，嗆鼻的粉塵鋪天蓋地而來。
「言言，別怕，我在這！」銀脫下外套，罩在她頭頂，防止她的傷口被灰塵感染，緊接著，將其攔腰橫抱而起。
誰料，還未來得及跑出大門口……
砰！
一顆子彈炸響在他的腳邊，驀然回頭，對上黑木翼扭曲而瘋狂的臉。
「帝銀，再往前走一步，我要你命！」他壓低聲音狠狠威脅道，絲毫不顧整座房子正在崩塌，房梁木一根根的滾落，砸落在地，濺起丈丈灰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天爺啊，您終於開眼了！這對狗男女想要在我痛苦的基礎上，獲得幸福？
沒門！
「是男人，不服氣就大大方方比一場，而不是在這生死危機的時刻逞英雄，現在出去，還來得及！」銀強忍住心頭十萬火急的焦躁，耐著性子，沉聲勸道。
地面震動得愈發強烈了，彷彿隨時都會裂出個大口子，將所有的一切生生吞進去搬。感覺到懷裡的人兒微微顫抖，他禁不住低下頭，隔著西服外套，淺淺一吻，安慰道。
「言言，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死……」
無言心臟一緊，這句話，聽起來，怎麼如此耳熟？
上次，他亦是這般，不斷的重複。
心無言，我不會讓你死……！
生不念衾，死同穴。
「我相信！」
無言攥緊他的手，探出頭，兩人相視一笑，於危急萬分的靈堂中，笑容絢爛如陽，深深刺痛他的眼。
黑木翼歇斯底里舉起槍，淒厲的嘶吼直衝雲霄。
「我們一起，下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