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好協議了?」我睡眼朦朧裡看著成理坐在我床邊。我睡得太沉了,竟然都沒發覺他回家了。
「沒有。」他把臉埋在手掌裡。窗簾沒有拉上,清瘦的月光流在他的指縫裡,寂寞一條條的成型。
「嗯?」
「她今天神志不清,就算作出什麼決定,在法律上也都是無效的。」
「你爸爸呢?他怎麼說。」他答應離婚的那天,悄悄已經和景延在一起了。那麼,他要離婚是因為悄悄嗎?
「他也沒有簽。」他站起身子,看著窗外,背影無限落寞。「康緹,是不是我不該插手他們,讓他們繼續這樣彼此糾纏?」
「成理,往往最親近的兩個人,是通過彼此傷害來證明對方的。可是於其兩敗俱傷,不如讓他們徹底決裂,還能留許多美好的回憶。」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想我母親與我父親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母親一個人遠走天涯的決心從何而來?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們狠狠相愛過。
我掀開被子,走下床去。從身後抱住他,他的背部微微僵硬起來,呼吸變得有點侷促不安。
「睡覺吧。」他從前面掰開我的手,語調舒緩得聽不出情緒。
我執拗地抱著他,任憑他怎麼掰,就是不鬆手。
這個城市的夜景很奢靡,我趴在成理背上看著那萬千燈火,是不是每盞燈的璀璨後面都有一張流淚的臉。我哭了,我想起衛子更那一聲不帶感情的「滾」字,我可以在他面前瀟灑的走掉,那是因為我還想為自己的喜歡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可是究竟喜歡是不是一件有尊嚴的事情呢?
成理的聲音很輕,他說:「康緹,你怎麼了?」
「我們明天會怎麼樣?」昨天這個問題是成理來問我,我告訴他我們靜觀其變,不變應萬變,可是現在呢?對手都不變了,他要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現在睡覺。明天,我們去給我媽買禮物。元旦我媽生日。」他轉身抱著我,拍拍我的背。
睡覺。睡著了,就什麼都不會想。所有的孤單、落寞、傷心、難過、無情和絕望都統統去見鬼吧。
成理把車停在吉卡門口。
成理不喜歡動物。而且在跟他同室而居的日子裡,據我對他的觀察,這個游離於男孩和男人之間的怪傢伙很害怕爬行動物。但是早上吃早飯的時候,他還是接受了我的提議,送一隻龍貓給他媽媽。
「笨啊你,龍貓要揪尾巴的。」我一把打掉成理去抓小東西的手。
「陳康緹,你的暴力傾向最近越來越嚴重。」他有意識地看看自己手臂上的一個齒痕。那是我還住在他家的時候,他晚歸的懲罰。
「它剛剛是在試探你,你不要對它那麼粗暴。」我對他抗議我的話充耳不聞,專心地看著籠子裡那隻金色粉耳紅眼的小傢伙。
成理大概也被我專注的氣氛所感染了,他學著我的樣子從旁邊的一個籠子裡取出一隻純黑色的龍貓,用他很有內容的眼神與它對望。
「為什麼要送龍貓?」
「它性格溫順啊,而且很乾淨沒有寄生蟲。毛皮很軟,不會脫毛,你媽媽不會出現皮毛過敏現象。而且,它需要你去愛她,關注她,保護她,也許它可以分散一點你媽的注意力,讓她不那麼過分糾結。最起碼它不會讓你媽媽覺得寂寞。」
「你好像很懂?」他沒有抬頭,逗著那只黑色的龍貓玩,小黑很親近他。
「我也不是不學無術的好不好。我在倫敦的時候在寵物店打過工。」
「你還做過什麼?」
「很多。很多。都是你們這種富家公子哥無法體會到我的辛酸史。」
成理抬起頭,挑著他長長的眼尾一副「說來聽聽」的模樣。
「以後有機會講啦,要哪一隻?」我逃避過他追問的眼神,心裡暗驚,找死啊,自己挖坑自己掉。英國。英國。那個大農村,如果不是金毛獅王提起來,我真的忘記很長一段時間了。
「就你手裡那只吧。」
「看起來很有愛的畫面感嘛,成理,你從來沒有這麼萌過,這只黑色的好像你啊,你看他的眼睛,像極了你剛睡醒時候的樣子哇~要不我們買這只吧。」我把龍貓放在他懷裡。對著他抱著兩隻小東西手足無措的樣子,狂笑不止。
他這個樣子現在做成漫畫,一定得配幾隻烏鴉棲息在他肩膀上。再換幾副蒙奇奇的表情,那簡直太有愛了。
我忽略他對我惡搞的不滿意感,在寵物用品前面指點江山。籠子是家,家裡得有傢俱,有了傢俱還得生活,食物一定不能少,光吃不運動顯然是不行的,還得有娛樂用品。
「你真來錯地方了,你這個樣子該去宜家的。」
「No,宜家不是我的控,我更喜歡歐洲田園風。謝謝。」
買完這些,將小金放進她的新家裡,我去籠子裡跟小黑告白,「We are living,goodbye,forever。」
成理走過來敲著我的腦袋,「再什麼見啊,抱起來走啊。」
「嗯?」
「你不是喜歡?兩隻都買了。」他指指後面那個可愛女生手裡兩套寵物用品。
「萬歲,成理,你從來都沒這麼可愛過。」我立即從籠子裡將「成理」抱出來。
「就當新年禮物好了。」
「我可沒有新年禮物送給你。」
「沒指望你。」
「……」
陽光出奇的好,我坐在小巴黎的露台上曬著冬日的暖陽,我的王子哥哥景延依舊抱著電腦工作,成理坐在我旁邊翻著一疊A4的紙,上面密密麻麻的五號細明體字,真不知道他怎麼看的進去。兩隻龍貓躺在他的懷裡,看起來很享受的樣子。這三天,他無所不用其極地讓兩隻小傢伙迅速對他產生依賴感,就連睡覺都要跟他在一起,看來他不僅是萬千少女的偶像,也很有動物緣嘛。比起我的國際通用連,他的生物界通用顯然更勝一籌。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便迅速的給它們起了名字,金色的要送給成理媽媽的叫TOTORO。CHEGN,而黑色的那只叫做TOTORO。陳。
「這是什麼名字啊,不中不西的。」景延皺著眉頭,喝一口咖啡。
同樣的話,成理也問過我。這兩個新時代的「四有」新人還真的很奧特曼,竟然連日本宮崎駿的《龍貓》都沒有看過。大概,他們兩個永遠都不會明白,我為什麼獨愛龍貓。
TOTORO,只有好孩子才能看得到。——他們不會懂。
「你懂什麼啊。這樣才洋氣。」悄悄端了下午茶茶點架上來,取出一塊鬆餅遞給我。整個過程裡眼神卻是望著景延的。
我看一眼景延,他的眼睛裡盛滿寵溺之色,他一定很愛她。而悄悄,我不懷疑她的愛會比他少。可是,我一想到成理的爸爸,我心裡的結怎麼都沒法打開,悄悄已經告訴我「方中信」要為她離婚的事兒。
我並沒有告訴他,「方中信」是成理的父親。而且我也不敢想像,如果成理知道了拆散他們家的是悄悄,我們四個人是不是還能如此平和地坐在這裡,享受下午茶,聽著空氣裡浮動的《Songs from a secret garden》。
為什麼生活會有如此多的隱秘必須要藏在心中,讓人迷失在神秘的叢林裡,黑暗的看不到天,找不到出口?而被沉溺在這樣黑暗中的人們,每個人卻又都只能孤獨的坐在路邊大樹的陰影下,他們彼此看著對方、看著路上人來人往,又或許,他們什麼都看不到,也不想被看到。每個人都害怕,每個人都孤獨。每個人都知道這不是什麼榮光的事情,只能默默承受,因為唯有這樣,受傷的心和被秘密撕扯的痛才感到一絲安全。
所以,我們是要被這樣的孤獨所誘惑,被無邊的黑暗所吞噬。
2009年的最後一天,我將所有的隱秘藏在我自己心中,明天什麼樣誰都不可預知,那個希望世界顛覆的編劇家說2012我們都要死的。我們要死很久很久,那麼在此之前,能快樂一天,便是一天。
然而新的一年,是否就代表著所有的舊事物都會隱去呢?
魯迪的燈箱廣告裝點了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他在電話裡說:「陳康緹,Happy New Year。」
「魯迪你變醜了。」我感歎著。
他委屈地說:「他們虐待我,不給我吃的,他們竟然想讓我套上dior homme,簡直太侮辱我的體格了。他們還不允許我外出,讓我在這裡唱歌給一群陌生人聽。」
「魯迪,你變囉嗦了。」
「這不是還沒輪到我上台嘛,那麼多記著等著採訪我,我這2009年的最後幾分鐘就都貢獻給你了。」
「本姑娘不稀罕。」
「陳康緹,你讓人很受傷唉~~~」魯迪抗議到,然後聽筒裡便傳來嘟嘟嘟掛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