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已經有好多天沒見他了,儘管每天早上醒來,放在床頭上的課堂筆記都顯示他前夜來過,但是由於我超規律的睡眠,沒法讓自己清醒著等到他毫無規律可言的大駕光臨。所有的導師似乎都面目可憎,並且熱衷於壓迫學生。
但是如果說完全沒有,似乎也不對。古人口中「見字如面」的面我還是見過的。某天我寫了張小紙條放在桌子上面。以表示我對他的感謝。第二天醒來,我醜陋的漢字底下,一排漂亮的隸書,「不用謝我,束河幫你做的。」
電梯在一樓,成理注視著前方,我盯著他黯然無光的側臉。自從上次我在星巴克看見他,覺得他憔悴了之後,他似乎就沒緩過神來。時至今日,黑眼圈更重了,長長的眼尾失去了往日囂張跋扈的神采。他這樣沒有氣場,簡直太讓人不舒服了。所以,我鬼使神差地在口中喃喃地說:「家裡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呢?」
他用疑惑的眼神詢問我,我急忙將視線從他臉上撤回來,飄向電梯數字屏。叮~門開了,可是我還在繼續閃神中,成理按住開門鍵,一把將我拉進電梯間,電梯門合上的那一瞬間他若有所思地說:「我爸媽鬧離婚。」
好讓人驚歎的事實。好平淡的口吻。
我沒有抬頭看他。我不知道他這樣吐露心事後眼神是否還停留在我的臉上,如果是,那我要怎麼回應他?憐憫?同情?他會需要嗎?他那樣自律、冷靜的人也許並不需要別人的安慰,更何況對像還是生活本來就一團糟糕的我。我敢肯定他會回一句「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算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安慰的。
我用眼神盯著自己的腳尖,成理站在我身邊,風衣的下擺緊貼著我的牛仔褲,右手食指上那枚鉑金的指環,同我左手食指上的金指環交相輝映在一起。狹小空間帶給人無端的親密感,我摸著自己逐漸緋紅起來的臉頰,心裡重複播放一句話——「電梯間修大點會死啊。」
電梯門開了,樓道裡灌進一陣冷風,就連雞皮疙瘩都瑟縮,我不禁縮一縮脖子。成理從身後一個跨步走到我面前,我因為之前的莫名心態而愣愣地看著他,他露出一種類似孩童很無邪的表情,我發誓這種深深透著一股委屈的表情,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他說:「陳康緹,你不安慰我一下?」
「啊?」姑娘我受到了驚嚇。
他一臉惋惜地說:「算了,要來的也沒什麼意思。」
就在我準備組詞造句說點什麼的時候,他用一個簡單的動作把我那些潛台詞全都嚇回肚子裡去了。他把他那條深藍色的圍巾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來,繞在我的脖子裡。有幾縷頭髮被他繞進去,他伸手將它們掏出來,指腹碰觸到我耳垂的時候,我幾乎都不敢呼吸了。
太親密了。這個動作太無間了。接下來會不會發生點什麼讓觀眾特別期待的小動作呢?我的小宇宙飛速旋轉,然後開始無限地YY。
但是這種YY並沒有持續比成理眨眼更長的時間。「神遊什麼呢?快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恢復正常狀態,表情,已經看不出什麼表情了。而他拍在我後腦上的那一巴掌,徹底將我粉紅色幻想中剛剛升騰起的泡泡敲碎。
成理發動車子,停好車子。走進沃爾瑪。這所有的過程裡我們都沒有任何言語。事實上,我知道是我的大腦一直處於死機狀態,就算跟著他在超市裡轉圈圈,看著他從置物架上取東西扔在購物車裡,我處理器上顯示的仍然只是——溫度。圍巾上有他身上未消散的溫度。
而這個東西,對我來說是多麼奢侈啊。
我中邪了。絕對。
或者,中邪的人不止我一個人。成理把購物車推進紙巾貨架那一排,他取了兩條心相印放進車子裡,我百無聊賴沒有焦點地看著眼前的花花綠綠。前進,拐彎,停下來。成理拿起一包衛生棉問我:「你用什麼牌子?」
「……」我臉上的表情絕對比囧傳神,「這個我自己來就好了。」我推著車子先他一步跑出去。
他在笑。絕對在笑。姑娘我聽到了。
成理還是拿了衛生棉出來,我看著粉紅色的包裝,用接近蚊子嗡嗡的頻率對他說:「你要不要這麼婆婆媽媽啊。」只是個監護,沒必要連我如此隱私的生活用品都要負責吧。
「這個是景延讓我給葉悄悄買的。」他掏出手機在我眼前晃一晃。
Oh,my god。丟臉丟到埃塞俄比亞去了。
成理看著我的自作多情,一臉忍俊不禁的表情,他說:「你還真不像國外長大的女孩。」
靠,國外長大的女孩怎麼了?就一定要跟男生一起買衛生巾嗎?我傳統、我保守、我含蓄不行嗎?
他大概看到我的囧態和升騰而起的怒火了。連忙說:「我去那邊拿點吃的,你在這裡等我。」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長歎一口氣。這個人到底是怎樣啊。剛剛那一幕分明就是變相「調戲」。戲弄我,竟然可以讓他笑。細細地回想,在我與他交識的這段日子裡,他有舒展容顏笑過嗎?答案是沒有。
從說教到說教,再從說教到指責。從指責到無言以對,現在從板著臉到露笑臉。這些變化代表什麼?
他不是煩我嗎?為什麼還來靠近?最要命的是,我竟然還對他靠近時帶來的溫度有所感覺。
Oh,no。
清醒吧。陳康緹。只有對變化的東西保持著距離,這樣才會知道什麼是最不會被時間拋棄的準則。愛一個人,或者被愛,都是充滿變數的。唯有後退,靜靜地觀望,才能看見真情。而那又都是關於未來的東西。又與你何干呢?
時間早就拋棄你了。
你早就放棄你自己了。
搖搖頭,揮揮手,趕走所有的人生感觸,我推著車子在原地來回轉圈。然後我就又看到了上次在星巴克和施婕在一起的那個城鄉結合非主流。他拎著一筐方便面和香腸往收銀台的方向走去。我立即丟了購物車,跟上去。上次我從星巴克裡跟蹤他,半路跟丟了。這次可不能讓他跑了,施婕與他什麼關係,為什麼她要給他錢?
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神秘色彩,而我喜好探索和發現,然後想要徹底拆了施婕和景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