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迪幫忙整理頭髮的女生是葉悄悄。一年前在醫院裡留下一個「我很好,勿找我」的紙條就消失不見的葉悄悄。有一度我曾懷疑她被人販子拐賣到窮山僻壤,去給人家做童養媳了。可是警察局的人鑒定過後,告訴我那是她本人的筆跡。並且還有她給家裡人的匯款,證明她的存在。現在,我聽到了活生生的她本人的聲音,可是我還是不相信地用我的左手拍拍她的臉:「葉悄悄,我以為你回火星去了。」
魯迪顯然被我們兩個聲淚俱下的場景搞懵了。他用錯愕不解的表情看著我們:「你們認識?」
我們認識嗎?
回國後給我第一支煙的人。給我第一個擁抱的人。替我做考試卷的人。把衛子更讓給我的人。
答案毋庸置疑。我甚至知道她左胸口上有塊梅花形狀的胎記。
魯迪還在等著我們回答他,可是,在我和悄悄的眼睛裡,全世界的人都已經變成不明真相的圍觀者。包括在樓道怒火沖天跟護士要人的成理。
是誰說九零後是感情直白的一代?一個擁抱,一個親吻都來的簡單而容易。可是沒有誰知道,我們總是在最該表達情感的時候,突然變得笨拙或者詞窮起來。我們可以笑著說「我愛你」,可是卻說不出一句完整連貫的「我想你」。我和悄悄惺惺相惜的攙扶著彼此,在望了對方無數眼卻沒有一句言語之後,悄悄爆笑出聲:「這個畫面太文藝了,不適合我倆。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國際化的Kiss me,快。」
我眼裡帶淚地在她臉上親了下。她立即摟著我說:「這才是我倆嘛。」然後一個勁傻笑。
魯迪臉上的黑線和頭頂飛過的烏鴉,被我們自動屏蔽。
「我給林爺爺打了電話,他說你回杭州了,他給了我電話號碼,我打過一次。他們說你不在。」悄悄靠在我的肩膀上,語調變得輕緩。
我拍一拍額頭,立即想起二十天前,景延遞給我的那張便箋紙:「我把它弄丟了。」
「你就沒有不丟的。」她斜睨我一眼,然後突然像想起什麼,端正了身子看著我:「對了,你和衛子更怎麼回事啊?為什麼我打電話給他,問他你在哪,他說不知道呢?」
她不問倒好,一問我這眼淚就跟林妹妹附身似的,停不下來。關於衛子更,從我離開蘭州那天起,除了偶爾醉酒才允許自己肆無忌憚之外,我徹底給他判了無期徒刑,裝進小黑匣子裡,讓他在我的世界裡暗無天日。
「你別哭啊,倒是說啊。」她急了,抽出兩張紙在我臉上胡亂地擦著。
我哽咽著,帶著哭腔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他跟施婕在一起了。」
「靠,我就說這個小賤人對衛子更賊心不死。」悄悄一臉憤慨,「原因呢?分手總得有原因吧。」
我愣愣地看著悄悄,連哭都忘記了。原因?沒有。從來就沒有過什麼原因。他只是牽著施婕的手出現在我面前,然後說:「陳康緹,我們分手吧。」
「你不也挺強悍一妞兒,怎麼遇到衛子更你一點戰鬥力沒有?我當初把他讓給你的時候,可不是讓你轉讓給施婕的。」悄悄一臉教育家的面孔,「奇了怪了,衛子更恨不得帶你去他媽面前拜堂成親,怎麼說分手就分手?豆蔻也是,她怎麼能看著這件事情發生呢?」
「豆蔻不在了。」我想人生的悲劇絕對不止獨幕劇,他就像一個個被等待的戈多,不知道何時何地出現,而我們永遠都在等待它。我轉頭看著一直都沒有插話耐心聽我們敘舊的魯迪,他的臉因為突然聽到豆蔻的名字而變得驚訝,愕然。
「什麼叫不在了?去哪兒了?真跟她爸媽出國了?」悄悄一連串地問號擊得我潰不成軍。
我指著魯迪明顯已經變了色的臉,對著悄悄說:「你又為什麼跟他在一起?」
「我來杭州遇到他,他幫了我很多。」悄悄充滿了感激地看著魯迪。
「葉悄悄,他是誰你不知道啊?」我有點激動地說。「豆蔻那麼喜歡他,可是他卻拋棄她。」
「我後來才知道他是魯迪,我去學校找了豆蔻,可是她退學了。而那之前,她跟我說她要去美國留學了,她爸媽已經幫她申請了學校。」
「留學?」為什麼我不知道。
「陳康緹,我跟豆蔻從來沒有再一起過。」許久不說話的魯迪終於插進來發言,然後他的眼睛越過我,看向悄悄:「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是豆蔻的朋友。」
「你閉嘴,如果不是你,她怎麼會死。」我站起身上前狠狠地推了一把魯迪,他一個趔趄撞在桌子上,水杯和花束全部跌落在地面上,摔出一片狼籍,而我因為用力過猛,頹敗地倒在地上,右胳膊傳來錐心刺骨的痛,我聽到骨頭再一次斷裂的摩擦聲。
「死?你說誰死了?」悄悄臉上瞬間一絲血色也無,她蹲在地上抓著我。而我對面的魯迪面如死灰地看著我。
「豆蔻死了。」我紅著眼睛恨不得將魯迪抽筋扒皮。
悄悄像一隻被剪斷線的木偶癱倒在我旁邊,魯迪的眼睛忽明忽暗,倒映不出我的情緒,我胸腔裡一團氣堵在那裡,怎麼努力都發不出任何聲音。安靜。巨大的安靜。當悲傷到達頂點的時候,眼淚這種輔助工具全部都失去了功效。我們三個人像一堆被剪碎的雪茄,凌亂而破敗不堪。
成理跟著護士進來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懾到了,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麼他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我就能搞出如此駭人的場面。他面帶怒容地說:「陳康緹,你以為這裡是遊樂園啊,你可以隨便亂跑,你不知道別人會擔心是不是?」
擔心。我抬頭看著他,這個說我無可救藥的人是說他會擔心我嗎?我咬著嘴唇把眼眶裡的眼淚全都憋回去,我說:「成理,我疼。」
他長長地歎一口氣,然後把我從地面上抱起來放在床上,護士抓過我的胳膊看了看,然後皺著眉頭說:「得重新拍片子。」
魯迪和悄悄也從剛剛極度震驚裡醒過來,魯迪扶著悄悄坐在沙發裡,悄悄一臉擔心地問:「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