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夢想終究是夢想嘛,這些東西一旦落實到吃喝拉撒上就只剩下恐怖。」她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問:「對了,許子望現在變成什麼樣了?」
「沒什麼變化,跟以前一樣。」
她感慨起來:「還是做男人好,你瞧我,皺紋都長了一堆了,海格卻還是老樣子。許子望有女朋友了嗎?有沒有結婚?」
我無奈地聳聳肩膀:「不知道,週末不是要一起吃飯嗎?到時候你自己問好了。」
「如果他還單身的話這次你可要抓住機會,我跟你說小寶,女人吶,真的是拖不起……」
她又開始嘮叨,我抓起包就朝外跑。女人結婚以後真是恐怖,巴不得全世界都陪著她一起步入婚姻殿堂,真是的,就算有數不清的側子想要嫁人,也不見得有那麼多的海格想娶啊。
她有些時候比我還要天真,大概是太幸福了的緣故。
最後那頓飯是在側子家吃的,側子親自下廚,她的廚藝比起幾年來又長進了不少,海格竟然都沒有發胖,真是稀奇。我們邊吃邊聊著開店的具體計劃,許子望的經驗比我們多,提了不少好的建議,松樹都用小本子記了下來。大家似乎都無意討論其他,一門心思想做事情,到底是到了立業的年紀了。
沒多久小店正式開工,側子要照顧海葵,松樹要打理Take,所以真正能做事的只剩下我跟許子望兩個人。我們忙得死去活來,跟設計師交換意見,又要去採購配件,電話不斷,出租車從東頭開到西頭,連坐下來喝杯茶的時間都沒有。夏天就要來了,氣溫一天比一天高,我大汗淋漓地指揮工人做事。我準備把咖啡館弄成很簡單的樣子,顏色清淡,裝修樸素,但工人顯然領會不到那種意境,他們弄出了一個很維多利亞風格的置物架,豪華得幾乎可以擺進皇宮。當我看到架子上那些翻覆的花紋時忍不住發起火來,大叫道:「不是跟你們說過簡單一點就好嗎?怎麼還是弄得這麼複雜?難道你們看不懂裝修圖紙嗎?」
他們茫然地互相看了看,我搖搖頭,一個人去角落裡抽煙。開一家店比我想像中還要困難,我簡直都想要放棄了。這時許子望帶來了飲料和小吃慰勞大家。聽到我的麻煩他笑了起來,對工人說:「我們很窮,再這樣下去恐怕支付不起你們的勞務費,所以你們還是隨意一點就好。」
工人們立刻頓悟,立刻把花紋全部拆掉,只用原木裝訂了一下,又塗了一層底漆,連毛邊都不肯修。結果這樣反而更有質感,效率也高了很多。我不得不佩服許子望的交談技巧,問他:「為什麼你跟他們講他們就能懂?」
他笑著說:「這種營業場合,他們一定是覺得要裝修得很華麗才對,但你要跟他們說沒什麼錢,他們就會只做基本裝修,材料也會用得簡樸很多。」
我恍然大悟。
許子望接著說:「你要試著站在別人的角度上思考問題,並不是每個人都懂什麼叫極簡主義或黃金分割的,小寶,你有時候活得太虛幻。」
「虛幻?」我皺起眉來:「虛幻怎麼講?」
「很多不現實的東西,」他說:「我知道你想要怎樣的鋪子,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想要的並非是這種牆壁或者那種牆壁,你想要的是牆壁背後的東西,比如簡單庸懶的生活,比如一個可以發呆的下午這一類。」
他倒是清楚得很,我問:「但這有什麼不現實的?這難道不是很容易實現嗎?」
他凝神道:「是很容易,但當你把感情寄托到物質上面就不現實了。牆壁永遠是牆壁,書架也不過就是書架而已,你非要賦予它別的意義,這就很難實現了。感情是飄渺的東西,沒辦法像一堵牆或一個書架這樣站在這裡靜止不動的。」
我想了一會兒,他說得很有道理,但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很多店舖賣的都是氛圍,麥當勞是在賣漢堡嗎?我不覺得,我倒寧可認為它是在賣休閒的、充滿活力的、屬於年輕人的東西,所以麥當勞裡會放流行音樂,並贈送各種各樣只有年輕人才會喜歡的小玩意兒。
我把我的觀點講給他,他點頭,道:「我說過你有時候比常人聰明得多。」
但也只是有時候而已,如果我真的足夠聰明,我不如去加盟麥當勞,什麼也不用坐,等著收錢即可。我仔細體會許子望的話,「感情是飄渺的東西」,他說得沒錯,我就是在追求這些飄渺的東西。
錢是實在的東西,氛圍是飄渺的東西;婚姻是實在的東西,愛情是飄渺的東西;禮物是實在的東西,回憶是飄渺的東西……實在的東西讓我們活下去,飄渺的東西卻能讓我們的生命更加豐盛。如果只有錢和牆壁,那人生該是多麼的無趣。
不得不承認,我的確是受到了程嘉南的影響,這些理論或者是當初他灌輸給我的?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我唯一能想起來的是:他如今已經不在我身邊了。當然我愛過他,至於他有沒有愛過我——似乎已經不重要了。我沒有渴望過什麼,愛情從來都是一個人的事。
回到家後我看到瘦人,他跟我爸兩個人坐在沙發上討論經書。我爸最近對道教很有興趣,而瘦人曾經去過武當,兩個人似乎志同道合。我同他們打了招呼就去洗澡更衣,自從開始裝修以來,我家的沐浴露就用得奇快無比,每天至少洗澡三遍,否則混身都是難聞的氣味,再這樣下去遲早我會連沐浴露都用不起。保姆阿姨做了很豐盛的晚餐,我們幾個人圍坐在桌子前吃飯,瘦人問我店裡的近況,我大致交代了一番,他說:「聽上去還不錯,真希望快點開張啊。」
「我比你更希望,」我說:「再折騰下去我遲早死於勞動過度。」
我爸立刻叫了起來:「打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