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耳光扇了過去,狠狠扇在了安以陌的臉上,林曖瘋了一樣抓住安以陌的肩膀搖晃著:「都是你,都是你個害人精害的!自從認識你後,我們三個人就沒有過安寧日子!你知道我們三個以前有多麼幸福麼!可是現在再也回不去了!是你還害死了我哥,要不因為你他也不會死……你給我滾啊,滾出我的視線!越遠越好,你這個掃把星……」
安以陌不還手,任由林暖責難和謾罵的語句雨點般落下,她好像隨時就會被折斷,臉上已經沒有表情,眼睛裡盈滿眼淚。
我想要上前拉住林暖,可我的身體已經被抽乾所有力氣,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停屍間走進了另一個醫生,他滿是血跡的手套還沒來不及摘除。
「這裡誰是安以陌?」
「我是。」
「你的母親……」他頓了下, 「我很抱歉,剛剛你的母親,因為心臟嚴重衰竭搶救無效已經離世,死亡時間為9點57分。請節哀……」
醫生離去了。房間裡靜得可怕。
林曖終於不哭也不鬧了。她靜靜靠著牆壁癱軟下來,蜷縮成一團,不停顫慄著。安以陌怔怔站著,自始至終她沒有流過一滴淚。那一恍惚,我甚至錯覺昏暗的燈光之下,她白紙般的面容上浮現出一個笑容,很淡,很涼,穿透骨髓……
爾後,她暈厥了過去。
一個星期裡,我記不清自己是怎麼撐過來的。
我將自己關在了房間了,一呆就是一個星期。太陽照常升起,夜幕照常低垂,但對我而言一切都沒有了意義。我昏沉沉地醒了又睡,腦海裡不停地縈繞著紀松的話。
——彭湃,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以後我的,就是你的。我也不會讓你被別人欺負。
——彭湃,如果在這之前我對你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那麼我都是無心的。無論如何,你都是永遠而唯一的朋友。
——今天你可是主角。好好加油。等我回來。
他明明說過這麼多!可現在他卻食言了。
我蜷縮在黑暗中倔強地等待,彷彿以為只要這樣他就會回來。偶爾當身體極度虛弱徘徊在清醒與睡夢的邊緣時,我彷彿感受到了自己的肩膀之上有了那一份力量,是紀松拍的手掌那份讓人安心的溫度。如此真實。
「紀松,是你麼!」
我高興地抬頭!
然而,什麼都沒有,房間裡迴盪著我自己的聲音。
一個星期後,母親敲門了。「今天,是紀松的葬禮。下午出殯。」她說。
紀松的出殯儀式舉辦得空前隆重,據說各界有頭有臉的人物無一缺席。而我去參加的,只是最終的葬禮。
那天下午,晴天。天空沒有雲,湛藍如一顆碩大的眼淚,不時吹過乾燥的風。
我跟著父母來到了紀松安葬的墓園。悲鳴的音樂奏響著,牧師站在一旁,單手托著聖經,肅穆而滿懷悲憫的為安息的靈魂禱告。接著他將十字架靜靜放在了胸前,開始默哀。靜默的過程裡,我隱約聽到了飛鳥劃過天空的聲音,可抬頭望去,除了深邃的蒼穹外什麼也沒有。
那一刻我突然想。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堂麼?如果有,那麼紀松會看到他的母親麼?會看我的爺爺麼?還有王子?安以陌的父母?大家所有已故的人。天堂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是否真如同牧師嘴中所說,是每個人最終的歸屬之地,在那裡不會有貧窮,疾病,災難,悲傷,以及生死離別。
可是,沒有我這個朋友你大概會很孤單吧。
正如世界的這端,我也再見不到你。
大家已開始輪流獻花,隊伍排得很長很長。其中,我看到了站在幕前哭得撕心裂肺的林曖,以及幾夜之間便迅速蒼老的伯父伯母。我還在隊伍中看到了很多人,君澤,譚少,阿智,小莎,那些所有生前愛過他又或恨過他的人,都一一到來了。只因為他已死去,而我們所有對他的記憶,便是他生前的憑證。
可是,我沒有看到安以陌。
突然我才想起,今天,也是她母親出葬的日子吧。心中又是一陣狠狠的刺痛,本以為紀松死後我的心便不會再痛了,如同一塊已經化膿腐爛的組織。
然而,此刻的痛是真實的。
從那晚暈厥過去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她過得怎麼樣?好不好?我一點也不清楚。
我唯一做了的事情,只是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卻懦弱的作繭自縛。
這膽怯讓我羞恥。
儀式結束後。我靜靜站著,不知該何去何從?我覺得自己生命的意義已經所剩無幾了。風又大了起來,夾雜著秋天的乾燥與蕭索,極度眩暈下我閉上眼,腦中只剩下一片廢墟。而廢墟之中我彷彿看到了一個女孩,她穿著白裙子,頭髮散亂,光腳站在荒蕪之中。
我漸漸走近,再走近。
才發現,那是安以陌。
驚恐地睜開眼,眼前的卻是小莎。
她的黑眼圈很深,面目平靜,她看著我,女孩似笑非笑,我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涼意,卻說不上來那是什麼。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小莎,今天也是安以陌母親的葬禮吧?」
「嗯。」
「你知道在哪麼?我必須去見她!」
「知道。正好一起吧,我也要找她。」她的話裡終沒有了任何修飾,不再精力充沛,不再甜美可愛。或許這才是她原本的面目吧,大概她也已經很累很累了。
我和小莎趕去安以陌母親葬禮的路上時,一路都很沉默。她只是坐在副駕駛位,緊緊揣著手中的手提包。眼神渙散地看向窗外。
「繫上安全帶。」終於,我還是說話了。
她彷彿沒有聽見,良久,只是笑著幽幽說道:「紀松死了。對嗎?他死了……」明明是在笑,眼淚卻簌簌地流著:「你知道麼?他扇我耳光的事情彷彿才發生做昨天,一轉眼,你們卻告訴我,他死了……呵……已經死掉了……」
她的話如同一根鋼針,狠狠扎入我的胸口,並隨著她絕望的語調緩緩加深。彷彿發洩般,我狠狠踩了一腳油門,加快了速度。
以陌母親葬禮還在進行。我和小莎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