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後,那句話還隱約迴盪在我耳邊,我抬起手,抓住的是一塊再熟悉不過的Glashutte Original手錶!之前我為了救紀松於困境而抵押給君澤的手錶——爺爺的遺物,我曾珍視得睡覺都不曾取下。關於那天的記憶彷彿就發生在昨天。我對紀松說:今天,讓我來保護你。我對君澤說:有一天,我會要回來的!
原來他一直記得。
看著他消失在黑色走道的背景,我來不及道謝,更來不及告訴他:紀松,有你這個朋友是我一生的幸運。其實,一路走來他所堅守的事物始終沒有變吧!他一直在履行很多年前拍著胸脯對我承諾過的話:彭湃,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以後我的,就是你的。我也不會讓你被別人欺負。
說這話時,他不過八歲的小孩,流著鼻涕,倔強得滿臉傷痕。
我在後台調整著呼吸,不停地告訴自己要相信紀松,要相信演奏會會順利舉行,一切都會順利圓滿的結束。
半個小時過去,演奏會開始了,漆黑中,一盞燈遽然打下,展台中央黑色鋼琴的輪廓精緻,每一處的菱角線條上都泛著水珠般的流動光澤。接著是熱烈的鼓掌聲,此起彼伏,沿著四周巨大的黑暗一遍又一遍蔓延開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上舞台。
一步,兩步,三步……十步,站定。
轉身面對觀眾,深深鞠躬。刺眼的光芒早已讓我看不清楚所有人的臉,世界只是漆黑一片和耀眼的白色光斑。
接著,靜靜坐下。
打開琴蓋。
「6……」
才剛按下第一個音符時,卻隨著打破安靜的叫喊聲戛然而止!她如同冷夜裡寂靜的湖面驚起的巨大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最終弄疼了我的耳膜。我倉促起身!四下張望,卻看不到人。在純白光線的照耀下,我近乎全盲。
「彭湃!」再一次!我聽到有人這樣不顧一切地喊我。
轉身,是林曖。
「咚嗒!」她淚臉模糊,指尖的手機緩緩滑落在地。
女孩從黑暗之中靜靜走過來,最後衝向舞台中央撞在我懷裡。她絕望地抓住我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哭喊起來:「彭湃!我哥,我哥哥……死了!」
——紀松。死了!
耳鳴,如同輪船悠揚冗長的汽笛。微微抬頭,蒼茫一片。
我丟下了演奏會和台下所有的人。走進中山醫院的大門,吸入的撲鼻而來的消毒藥水味讓我打了個冷戰。
我衝到前台:「優,優紀松!哪個房間……」
聲音在顫抖,我的臉因為痛楚而猙獰得嚇人。
前台訊速查詢了下,她臉色立刻沉重下來。她欲言又止,彷彿在尋找合適的口吻:「抱歉,他——剛已經當場死……」
「你胡說什麼啊!他不會死,你們醫院怎麼搞的出車禍了都不用搶救的麼!憑什麼就跟我說他死了啊,憑什麼啊!你這個前台怎麼搞的啊……」我吼了起來,瘋子一樣捶打著桌子:「告訴我,他在哪,在哪裡啊!」
「彭湃!」
我僵住身體,怔怔看去。是安以陌,她的臉色早已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站在側門的走廊出口,白裙上面還滿是血跡,左手被繃帶簡單地包紮著。
「我帶你去見紀松。」她說。
長廊上的燈光明亮,卻驅散不了空氣裡的潮濕。每一步路都讓我走得無比艱難。騙人的吧,都不過是騙人的吧。紀松怎麼會死呢?他明明讓我相信他的。他明明那麼自信的與我擊拳了,並對我說: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我的頭開始劇烈的疼通,我強撐著身體往前走。腳下的路彷彿是一個沒有盡頭的陰暗洞穴,能看到光亮,卻走不到出口。在這個絕望的過程裡,我敏感地記錄下眼前發生的每一個細節:腳步,呼吸,無關緊要的交談,滾輪摩擦地板、門縫支開……各種各樣的聲響。我必須強迫自己明白,週身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而一會我所見到的紀松也將是真實的!
門被緩緩推開。
房間裡空寂到只有均勻的暗淡燈光,白色牆壁和窗簾,白色的病床和蓋住屍體的紗布。
我走近,一步一步。
一個醫生突然從身後趕過來:「對不起,如果不是家屬是不能看的。」
「我是她的妹妹,我的父母正從香港趕回來。這些是我的好朋友,沒關係的……」林曖強裝著鎮定,顫抖的聲線卻已暴露了脆弱。
「可是……」醫生還是猶豫著:「可是死者的情況有些特殊,你們最好還是不要……」
不等醫生將話說完,我輕輕掀開了白布。
永遠,有多遠?那大概是生命裡無數個悔恨的日夜,直至死去。
是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幕。命運賜予的殘忍,赤果果的殘忍。
紀松的臉被削去了一大半,應該說,他的整個左腦都給嚴重摧毀了。血淋淋的一個大缺口,血液和各種腦部組織的混雜物糾纏在一起,並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腥味。
當看到這反胃的一幕,生理上湧來一陣劇烈的嘔吐感。
我閉上眼睛,輕輕將紗布蓋回去。
林曖尖叫起來,身後的醫生立馬擋住了她的雙眼,安慰道:「沒事沒事,別怕……現在科技手段可以為他修補完整的,會他讓盡量保留生前的模樣安心入土……」
「不,這不是我哥,不是的……」林曖搖著頭,她的眼睛是空的。
這時一名交警走進來了,他揚了揚手裡的記錄本,問道:「這裡誰是安以陌?」
「是我。」她的聲音氣若游絲。
警察看了看現場的情況:「你們都是死者的家屬吧?交通錄像已經上傳過來了,我這裡簡單交代下。死者生前開車闖紅燈,被一輛載有幾十噸貨物的大卡車撞上。相撞前,死者的車子突然急轉彎,導致死者右腦被卡車上的一根鋼管刺穿,死者在送院途中不治身亡。」
「為什麼?」林曖大喊起來:「為什麼會這樣的?」
「是因為我!」安以陌眼神渙散,語氣如一潭死水。「媽媽心臟病發,於是紀松決定開車送我們去醫院。我們很著急,紀松一直在闖紅燈……那輛卡車撞過來的時候,原本死的應該是我,而紀松突然急轉彎,最後變成了靠左的車頭和卡車撞在一起,車上裝的是大型的建材鋼管,貨物脫落……」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