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紀松猛地推開了我,「你給我醒醒!你知道現在最痛苦的人是誰麼?是安以陌啊!」
他的話如一記重錘,砸穿我的胸膛。
——安以陌。
——最痛苦的,是她。
「彭湃,我不指望你能原諒我!但我現在我要告訴你,最不公平的其實是安以陌。你以為這些天她很好過麼?她所承受的傷害不是你能想像的,她總是會躲起來偷偷哭,而我在一旁就像個局外人一樣什麼都做不了!她只愛你啊,自始至終愛的都只是你!你現在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憤怒,有什麼資格啊?」紀松重重地喘著氣,「你真的愛她麼!還是,你不過捨不得自己受傷?」
說完這句話,紀松轉身離開了房間,我順著牆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在燈光照射不到角落,我將臉埋在了黑暗中。
我想起了很多很多,曾經與安以陌一起給王子洗澡,曾經我們一起為紀松準備鋼琴演奏。曾經相互傾吐和擁抱彼此的脆弱。曾經說過會一直在一起……
不知何時阿智走進了房間,並來到我身旁坐下。
他仰頭枕著牆,不看我。卻自顧自地說著:「彭湃,我今天都32歲了卻一直未婚。知道為什麼嗎?」
「……」
「因為我最愛的女人已經死了。」
「到現在,都是第九個年頭了。那時的我們也不信任愛情,不懂得珍惜。我們經常會為各種小事爭吵,互不相讓。直到一次她負氣沖走便再也沒有回來。她當時獨自一人想去旅遊散心,卻因為哮喘病發死在了火車上,她那次走得太急,忘記帶哮喘噴劑了。而諷刺的是,她發病前的半小時還在電話裡與我爭吵著誰對誰錯……」
窄小的空間裡,阿智又點起一根煙。
煙霧環繞,摻雜著歲月的滄桑和浮華緩緩上升。
「現在想想其實愛情並不太複雜,複雜的是我們自己。每次在街頭看到情侶們甜蜜恩愛的背影就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她和自己。那時我們還很年輕,年輕到滿身熾熱卻不知如何去愛。很多個失眠的夜晚,我都會忍不住去想,如果現在她還活著我們大概已經結婚生子了吧……可是沒有如果,冰冷的事實是:她已經死了,留下我獨守著這家當初決定一起經營的店子。曾經的自己是多麼無知和草率。那些自以為是的傷痛在真正的殘酷和分離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他弓起消瘦的背脊,轉身前留下了一句話:「彭湃,你該不會想和我一樣吧?」
我抬起頭,夕陽的餘暉充溢在房間之中,所有喧囂已經落幕。
安以陌從西餐廳打工出來,看到我後她先是怔了下。接著卻很快恢復平靜。她加緊步子,低下頭,試圖很自然地與我擦肩而過。
而我卻在那一瞬間,抓住了她的手。
「別這樣,我說過我們之間……」
「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口氣平淡地打斷。
她的眼神忽然黯淡,只是一秒,可是很快,她偏過頭去。彷彿之前的脆弱都不曾發生。
她看看手錶,不耐煩地說道:「彭湃,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媽媽病剛好點,還等著我回家做飯。請你以後都不要再來了。現在紀松是我男朋友,他會來接我的……」
我朝她喊出來:「為什麼直到現在你還要試圖偽裝和強撐下去。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安以陌,是不是在你的生命裡,獨自承受和隱瞞過錯遠比我們的愛情本身更加重要?」
她最終甩開了我的手,決絕地轉身了。
我甚至已經想像到,背對我的那一秒後,她臉上傾湧而出的淚水。
該怎麼辦?放任她走,相信她的每一句謊言?我告訴自己,如果這就是故事的結局我決不會答應。如果想挽留住身邊最愛的人也算是自私,那麼就讓我自私一回吧。
我衝上去,從身後抱住她。
女孩頃刻間失去了力氣,她手裡的環保購物袋輕易地滑落,雜物亂開一地。
「放開我。」她說。「放開……」她開始掙扎,漸漸越來越激烈。一次又一次,不知從何處蓄積而來的張狂力量,通過各種的怪異姿勢噴發出來,只為掙脫開我的雙手。到後面,她甚至不顧旁人的叫著,哭喊著,彷彿此時束縛她的不再是我,而是命運殘酷的蔓籐。
那個偏執而緘默過程當中,我告訴自己,這次不會再害怕弄疼她了。我會緊緊抱住,抱住眼前的女孩。她的美好,以及她所承受的傷害,我都要一併接納。
終於,她累了。
力氣再一次從單薄身體中抽走,只剩下輕聲的喘息。
「小離,放開我,好麼?放我回去吧……」那是待一切歸於平靜後的氣若游絲。伴隨著看不見的溫熱淚水滴打在我的手臂上。
再一次,我又感覺到自己正站在崖端上。
四周只是黑白色的混沌一片。聽不到聲音,也望不到盡頭。
「我知道你很難過,但那並不是你的錯。不是的。求你別在這樣對自己……」我的頭垂在她的耳邊。
「這些天讓你獨自一人承受了那麼多我卻什麼都做不了。真的對不起……你可以怪我,打我,但求你別再逃避了。今天我不會再放你走了,不會了……」我語無倫次就像一個犯下了滔天大罪卻無法彌補的孩子,我奢望能得到原諒,卻說不出動聽的言語。
一雙手輕輕地反搭在了我的手臂上。
冰涼的溫度蔓延開來。
「彭湃。我已經不完整了。我再是以前那個安以陌了……求你了,放手吧!讓我走!」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不能這樣自私!我已經傷害太多人了,不能再回頭了……」她在哀求,身體卻早已失去掙脫的力氣。
「我想過忘記你,我嘗試過將你從生命中抹去,可是沒有用!」
「……」
「你也是吧?安以陌,我問你,我們分手後的這些日子裡你有真正開心過一秒麼?如果沒有,那麼再堂而皇之的理由和借口又有什麼意義?是的,我們不快樂,我們都不快樂,我不要這樣……求你了,別再自欺欺人了。我現在才明白愛情不是成全不是割捨。愛情就是自私的,自私到骨髓裡的一個東西!一直以來我總是那麼軟弱,很多東西我都試圖不清不楚去忽略和遺忘掉。但我知道有一件事卻從未被改變過,它在我每一次合上眼後都會反覆地糾纏著我,那就是:安以陌。我不想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