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當時的自己一定很傻吧。語無倫次地大喊著,並一口氣說完那麼多話。我覺得在我的一生裡,這大概是我所說過最繁複冗長卻最不需要思索就能脫口而出的話。
終於明白,所謂愛情,就是至死方休。
身邊的女孩終於安靜下來。
很久很久後,她才貼著我的胸口輕輕轉過身。她看著我劉海下面的眼睛,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幾秒後,她笑了。明明眼淚還瘋狂地淌落著,她卻那樣突然地笑了。很多年後我都不會忘記那個笑,明瞭一切的笑容,縱使承擔著一身傷痛仍然要愛的笑容。
安以陌輕緩緩合上雙眼。
「你愛我麼?」她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如同一滴水珠掉落在冰冷水面後泛起的漣漪。
「愛。」
「我也是。小離,無論在這之前發生了什麼都請你相信:我愛你。」她的手快要抓疼我了,越來越緊。擁抱完後,她突然驚醒過來般抬頭看向我,眼中還噙著淚水,「小離。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內心深處,同樣一個聲音在問自己。
我想到了手機裡大把的未接來電,父親的,母親的。我想到了各種難以面對的不堪表情,林曖的,紀松的。我還想到之後時間裡會發生的最壞的種種。大概,命運並不會因我們的再次相愛而改變吧,相反,或許只會更加糟糕。它終會將遍體鱗傷的我們推到刀口浪尖上,迎接萬劫不復殘忍和疼痛。
這些我都想到了。
然而諷刺的是,這些卻抵不過眼前的一個擁抱。
「我們走吧,去一個沒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我說。
我們決定離開廈門。
甚至不知能去哪,但逃離的慾望異常強烈。
很早以前,我總是會在練琴練到手指酸痛胸口煩悶時幻想上一千遍一萬遍這個浪漫的字眼:私奔。大概就是,帶上自己心愛的人逃離身邊所處的窒息世界吧。那裡一定會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般安靜祥和,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會覺得自由快樂。
然而現在真的這樣做了,卻發現它遠沒想像中的美好。
那個長時間的擁抱後,安以陌絕望地問我: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而我唯一所能想到的是:帶她走。
我拉著安以陌上了TAXI,讓司機開往高崎機場。
「我們去哪裡?」安以陌問。
「我在雲南麗江有個朋友,我們去那裡,沒人能找到我們。」我說。
而她只是抿嘴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抓住我的手。
事情是那般傖促。當我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和安以陌搭上了去昆明的飛機。起飛時的引擎聲震耳欲聾,強行將我從逃離的虛幻感中拉回了現實。飛機脫離地面時,我看著窗外漸漸拉小的夜景。心情莫名的複雜。我想,今夜,我將逃離這裡了。這個承載著我二十年記憶的地方。
而它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不過短短幾分鐘。
我低頭看向一旁熟睡的安以陌,她單薄的身體被我裹上了黑色外套,只露出了半邊臉。呼吸勻稱,靜謐得像隻貓。她的睫毛很長很黑,在柔和的光暈下泛著星點的光澤。不仔細看,會以為是淚。
我想伸過手去撫摸她的臉頰,但又怕驚醒她。總覺得,她一定很長一段時間沒睡好過了。
「轟隆……」
客艙裡震動了下。大概飛機遇到了混亂氣流,發生了微顫。
安以陌就在這細小的騷動中敏感地驚醒了,她慌張地四處張望。直至發現我仍在身旁才彷彿找回了什麼一樣安心下來。
「怎麼了?」我輕聲問道。
「我剛做夢了……」她幽幽說著。冰冷的指尖慢觸到了我的手掌,我順勢抓緊了。
「什麼夢?」
「很奇怪,我夢到了你拉著我在北方的雪地上行走。雪好大好大,吹得我快睜不開眼,而我的雙腳也塌陷在鬆軟的雪裡每一步都變得十分艱難。最後,我還是不小心摔倒了。你說:安以陌,我們必須快點,否則就趕不上回去的路了。我說:可是我腿好疼,我走不動了。我讓你等我,你卻說不能再等了……然後你終於不再回頭,越走越遠……」
我笑她傻,然後輕撫著她額前的頭髮。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我說。
從昆明再轉機,抵達到麗江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此時黑夜才剛剛降臨。在古城門口的一個廣場上陸續燃起了很多火堆,接著出現各種少數民族打扮的女孩一起手牽手圍著篝火舞蹈。她們熱情洋溢,並盛情邀請我們。正當我考慮要不要加入進去時,約好見面的朋友已經出現了。
他叫梁睿。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和那些常見的北方男人一樣,個頭高大,滿臉鬍渣,臉上的風霜痕跡讓他看上去滄桑而厚重。他未婚,目前是攝影師和自由撰稿人,在麗江古城裡有一間自己的攝影工作室。我曾有一段時間迷上了攝影,於是與他在一個攝影網站相互認識了。兩年前,他來廈門鼓浪嶼進行拍攝工作時我曾接待過他,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我們上前擁抱,他重重地拍打著我的背部。
「兩年了,你長高一些了。」擁抱結束後,他抓著我的雙肩打量著。
「是麼?你倒是沒怎麼變。」我接上他的話,開始相互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安以陌。他叫梁睿,我朋友。」
「你好。」安以陌上前握手。
正好趕上麗江的夜景,掛滿燈籠的古城熱鬧非凡。
我們跟著梁睿穿梭其中,他充當著當地的導遊為我們耐心介紹。我發現在這裡,河流如同血脈一樣遍佈著整座城市。行走其中,總需要不停地過橋,大大小小。他如同一個龐大複雜的神奇迷宮,每處景色那麼相似,仔細看卻又如此不同。後來聽他介紹,才知道這裡就是全世界橋最多的城市。
接著梁睿將我們帶到了當地的酒吧街,並在一個叫「一米陽光」的酒吧待了會。大家選在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戶是古色古香的木頭製成,透過精緻的雕圖案往外面看去,是行人繁多、滿街燈籠,以及倒影著斑斕色彩的平靜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