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湃!」父親打斷了:「你不小了,該懂事了……」
「是的!我不小了,我已經二十歲了!求你們不要一直把我當棋子一樣操控好不好?」我忍不住憤怒地大喊道:「你們一直都在按自己的意願支配著我。美術,鋼琴,參加各種噁心的酒會,見一大群我想都不想認識的人,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生活。現在,你們還居然真麼輕易草率就要決定我該去娶哪個女人。憑什麼!你們真的愛我麼?瞭解我麼?媽,我問您,我的生日您還記得麼?我第一次高燒住院需要動手術時您又在哪裡……」
「小離,媽知道這些年沒好好陪過你……」母親輕輕顫了一下,她企圖上前拉我的手,我冷冷地甩開了。
我不可能不愛眼前的女人,她是我的母親。
這份愛比任何人都濃烈而沉重。因此我無法容忍她不愛我。是的,她不愛我,她只是愛著她的事業。
終於,我失去了理智。
我惡狠狠地指著她大吼道:「你不要我!我都快要忘記我們之間的關係了!我真的是你生出來的麼?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到底給了我多少時間吧!從小到大,你幾時盡過一個母親的責任?你除了忙你所謂的事業之外正眼看過我嗎?在你眼裡我到底算什麼?!」
我衝回了睡房,狠狠摔上門。
我不開燈,將自己鎖在一片寂靜之中。
總在想哭的時候就讓自己蜷縮在黑暗裡,彷彿這樣全世界都不會察覺流露出來的脆弱,包括自己。不清楚這樣呆了多久,門外傳來了母親的腳步聲。接著是小心翼翼的敲門聲。
我走到了門前,卻不願打開。隔著一扇門,我和母親就這麼沉默對峙著。彷彿注定了般,每次見面都那麼短暫,然而,每一次的結果都是一樣。不外乎是一場又一場決裂般的場景,滋生出之後更鬱結的敵意。
幾分鐘後冰冷的門板後面傳來了母親的話。
「小離,媽媽知道你在聽。我現在必須離開了,上海的那個會議很重要……」聲音停頓了下,繼續道:「小離,剛才你問的問題我現在回答你。你生日是陰曆2月6日,按照陽曆算法是雙魚座。以前你還因為媽媽老是分不清楚星座的算法而生氣……而你感冒高燒是在九歲那年的初春,引發了呼吸道感染才要做手術,你整整昏迷了兩天,其實媽媽有趕回來看你,卻沒等你醒來就離開了……」
「……」
「雖然你剛才的那些話很傷我的心,但是媽媽不怪你。媽媽知道,自己一直是抽不出時間多陪陪你。可是孩子,你也有自己的夢想吧。而媽媽的夢想就是這些年來一手經營的事業。你知道麼?在你出生之前媽媽就擁有這些東西了,直到現在越做越大。無論如何,媽媽都不會放手也無法放手的!為了自己,為了父親,更為了你以後的幸福……」
「……」
「這次你媽的公司因為經濟危機而虧損太多,資金不能及時周轉,必須跟林曖的母親的合作。現在我手頭上有一個很大的房地產項目,卻遲遲說服不了她的投資。所以我才想到了她的獨生女兒林曖。媽以前就告訴過你,商界都是很殘酷的,今天你擁有榮華富貴,一步走錯明天就可能失去一切流落街頭。小離,你也不忍心看我們的家庭破敗吧。戒指我會放在你書房的桌子上,你好好想清楚吧……」
終於,母親走了。
那一刻,她的腳步聲如同夢魘般順著混沌的黑暗蔓延而來,擊打著我的耳膜和心臟。她一直不知道我最害怕聽到的就是她的腳步聲。小時候我總是會乖乖裝作睡著了,然後閉著眼睛讓她放心地親吻額頭,再任由她不捨地離開。
那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閉門不出,沒見任何人。
第三天晚上,母親再次回來。管家正陪同著我在衣房裡試著西裝,當我穿戴好一切走出房門時,母親走上前,為我整理領結。
「不知不覺小離都長這麼高了。以前小時候給你打領結還要蹲下來呢,想不到現在都得踮腳了。」我低頭看著她的臉。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凝視她,儘管一直細心保養,但那疲憊的眼神和眼角細小的皺紋還是出賣了她。她的確是老了。以前從沒想過一直堅不可摧的母親也會老,她的高高在上彷彿是一種標誌,而此刻的她……我的心頭泛上一陣陣刺痛。
而耳邊縈繞著兩天前的那番話,久久不散。
——可是孩子,你也有自己的夢想吧。而媽媽的夢想就是這些年來一手經營的生意。
——媽以前就告訴過你,商界都是很殘酷的,今天你擁有榮華富貴,一步走錯明天就可能失去一切流落街頭。小離,你也不希望我們的家庭破敗吧。
兩分鐘後,我悄悄回到了書房。
屋外是母親和父親關於哪件西裝好看的瑣碎交談,而我看著書桌上那枚靜靜閃耀光芒的戒指。以前母親總是會戴著它,那是奶奶傳給她的,由父親親手為她戴上,二十多年了從不曾離身。然而現在,她卻要將它交給我了……
「小離,該出門了。」是母親的聲音。
「好,就來。」
我伸過手去,傖促地帶上了它。
走進酒店,無非又是一個氣勢輝煌、觥籌交錯的酒會。枯燥乏味的客套交談以及酒杯相撞的清悅聲讓我的心情更亂了。
幾分鐘後,我最不願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父親和母親朝著大廳中央走去,而那裡,我看到了紀松的一家人。
來不及多想,一旁的林曖已朝我走來。
「Hi,小離。想不到你也會來參加這麼無聊的酒會呢!」她吐吐舌頭,接著故意問道:「咦,今天沒有帶上安以陌麼?我以為你們整天都不分開的。」
我敷衍地笑笑,不言語。
此時我的腦裡滿是母親的那番話,感覺身體在顫慄,而褲袋裡攥著戒指的右手也滲出細汗。我開始不停地問自己,該不該現在拿出來?然後告訴眼前的女孩我喜歡她,讓她做我的未婚妻?如果這樣做了,那麼一切都會好吧。我便不用再讓母親難受傷心了……
「就算小離帶她過來了也沒關係,我可不會認輸的。在你的眼前,我每一次都要比她漂亮,比她光鮮……」林曖撒嬌任性的話還在耳邊纏繞,卻越飄越遠。我的世界開始恍惚起來,直至最後嚴重的耳鳴阻隔了一切,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