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偏殿裡靜悄悄的,宮女們來來去去也是無聲的。陽光從碧翠的竹簾透進來,條條罅隙形成道道日影,映在嚴絲合縫的五彩花簾上。空氣中還有淡粉的香氣,托盤上的貢茶漂浮著清香的味道。
阿梨不由得換了個坐姿,這樣的寂靜令她心中發悶。
御醫正在給芷媚把脈,幾名年長的女官在記錄著什麼。阿梨看見芷媚的手從幔帳裡伸出,上面覆了帕子,只露出瘦削纖長的指尖。一雙盤絲繡花的舞鞋放在床榻下,可以一眼猜測到她舞姬的身份。
御醫把了片刻的脈,輕咳一聲,起身說道:「只是體虛中了暑氣,需服三劑藥,汗出而散。夏三月正是天地氣交,萬物華實,需夜臥早起,無厭於日,此乃養生之道,逆之則傷心。」
這話雖是說與芷媚,實則說給女官聽的。
阿梨的眉頭這才平緩。
待到御醫、女官全都退了,阿梨忙站起身,將盤花簾緩緩捲起,望著芷媚消瘦蒼白的面頰,便帶了幾分生氣,「天這麼熱了,還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簡直是裝神弄鬼!」
芷媚苦笑道:「這裡是皇宮,比不得你這份自在。」
說罷,想掙扎著起來。阿梨見狀扶她半倚在引枕上,搖頭道:「當初不知你是怎麼想的,南州城那麼多公子爺圍著你轉,你要是挑個稱心如意的從良了,也比在這兒強。」
「你以為這麼容易嗎?你不是不知道,觀香樓是絕對不會輕易放走一名紅妓的。」芷媚無奈道,「就算哪位公子爺看上,最多也是個妾,是登不得堂,入不了室的。」
「可入了宮,你終究只是一個以色藝侍奉皇上的……妓。」阿梨低歎一聲。
芷媚一瞬間氣息凝滯,但很快淡淡輕笑,「原以為皇上是我芷媚知遇的故人,能識得、懂得……我向來無所求,唯有感激。曾經皇上突然對我說想要個皇兒,卻日日與仙師談些仙術心得,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我心已死,已死了!」
她垂下頭,眉宇間流露出哀傷的神色,一張臉依舊那麼美麗,但是已經沒了光彩。
阿梨一時有些迷茫,輕聲自言自語道:「難道我們就這點命,不能自己追求嗎?」
芷媚無聲地笑了笑,握住阿梨的手,道:「阿梨出落得越加漂亮了。聽聞你和裴大人小日子過得不錯,可是王府那邊沒動靜,你肚子裡怎麼也沒動靜呢?」
阿梨心中呯地一跳,頓了頓,方含糊回答:「他說他不要孩子。」
「為什麼?」芷媚微訝。
「他說……自己的童年已夠不幸了,不想自己的孩子也遭此般厄運。」
阿梨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心中又開始壓抑起來。
芷媚心下一陣恍然,終是沒有再問。
漏窗外,夏日裡的皇宮御苑鬱鬱蔥蔥,異花滿地,陽光像一襲雜著金絲的紗緞,將寧靜深長的廊道攏得矇矓。這樣炙熱的天氣,有個人無聲地站在簷下,拖得地面的身影很長很長。
「你的裴大人來接你了。」
芷媚羨慕地看著,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眸裡,有了一絲的光亮,「你果真是有福氣的阿梨。」
阿梨看向窗外,眼神清亮亮的,轉眼裝作滿不在意的模樣,說道:「他是嫌我倆聊得太久,來催了。」
邊說邊鬆開了芷媚的手,有點緊張地尋找帶來的竹骨傘。
芷媚看出阿梨的心思,輕輕一笑,笑意分外溫柔。
廊道裡,裴元皓微蹙起眉頭,望著遠處正殿上的琉璃瓦若有所思。
阿梨慢慢走近他身邊,以為他沒注意,想伸手拍他的肩。裴元皓的手從寬大的官袍袖口裡滑出,迅疾地抓住了她的。
他撐起竹骨傘擋住太陽,與她攜手走路,笑道:「芷媚怎樣?」
「沒事,多調養就會好的。」
「我是問她有沒有羨慕你,找到這麼體貼的夫君?」
「人家的夫君還是皇上呢。」阿梨白了他一眼。
裴元皓止步,嘴角的笑意開始加深,望定阿梨的眼神藏著深意,半玩笑半認真地輕問:「你希望自己的夫君當皇上,還是希望自己當娘娘?」
「妾什麼都不要!」阿梨瞬間又想起書房裡激動揮袖的影子,臉一沉,劈手奪過裴元皓手中的傘柄,兀自往前面走。
裴元皓望著艷麗的背影消失在廊角,綻開的笑意又慢慢縮了回去。
轉過長廊,便是通往宮門的御道。阿梨款款走著,臉上的陰雲也漸漸淡了。
前面御道盡頭就見宮門,阿梨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時候會與一架鸞輿狹路相逢。鸞輿上坐著一對青年男女,碧翠繡金垂流蘇的傘蓋閃耀金光,那對男女也同時發現了阿梨,一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