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阿梨起得比平時早了些,伺候起居的丫鬟不在,她起身走過去將窗戶支起。窗外就是綠蔭濃密的後花園,天空刺白得讓人眼晃晃的,風兒也靜止不動,晨曦勾起她纖細的身形,在窗邊烙如剪影。
將近半月未見下雨,大地被烘烤得廖無生氣,暖風撲在臉上,一股悶悶的感覺,她斂了眉頭,想重新將窗戶掩上。正在這時,卻望見冰藍出現在班駁的濃蔭下,不安地來回走動著。
病癒後的冰藍愈發的瘦,臉上的香粉縱是塗得再厚,還是掩不住的憔悴。此時她胸前捂著個青布包,警覺地左右顧盼,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人。
不一會,閔生出現了。
冰藍迎上前去,輕聲耳語了幾句,將青布包慎重地交到閔生手中。
阿梨睜大了雙眼,直至樹蔭下的人影都消失了,這才一驚,匆忙盥洗完自己下樓。
她徑直到了冰藍的房間,推門進去,正看見冰藍斜靠在床榻上,眼光黯淡,心事重重。聽到門扉吱呀聲,她才緩緩轉過臉。
見是阿梨突然而至,冰藍冷森森地看著她,一臉敵意。
「你進來幹什麼?我這破屋子啥時輪到阿梨姑娘感興趣了?」冰藍諷刺道。
兩人平日的關係就極其冷淡,阿梨也不理會,只淡淡地說道:「我看見你把你的積蓄給了閔生,奉勸一句,閔生這人靠不住。」
冰藍霍然起身,走到阿梨面前,拿犀利的目光看她,「什麼意思?我已經夠落魄了,你還想踹我一腳不成?」
「我是好心勸你,愛聽不愛聽是你的事。」阿梨不想多加解釋,轉身就走。
冰藍在後面破口大罵,「鬼才相信你安的什麼心!我等閔生贖我出去礙著你什麼事了?告訴你,我就是要當閔家的夫人,氣死你們這幫狗娘養的!」
阿梨出了冰藍的房門,幾名艷妓正圍著朝這邊看熱鬧,看見阿梨出來,又裝作沒事似的躲開了,房間裡冰藍的聲音尖利而刻薄,還在迂廊一帶盤繞。
「別以為自己是什麼好貨色,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你早晚也會有這麼一天!」
沒幾日,天空依然沒下雨的跡象,毒辣辣的日頭曬得空氣也不清新,停滯不動使人困懶了。觀香樓也少了忙乎,熱,把客人都逼得萎縮在了自己家裡。
阿梨素來怕熱,這個時節尤其沒精神,就是客人來了,也是勉勉強強的撫琴一曲。那個霍大少並沒再出現,估計是籌集銀子去了,想起他憨厚老實的模樣,阿梨突然可憐起他來。
晌午時分,觀香樓外人聲嘈雜,破壞了難得的平靜。當時阿梨正在花廳,聽說有女人衝進來想找阿梨姑娘,守門的宿衛不讓她進,那女人懶在外面不走了。阿梨先是一驚,跟著忍不住地過去瞧。
門外石板上坐著三十歲模樣的女人,髮髻有點亂,衣飾倒考究,看出來不是窮人家的。臉上掛著淚珠,下顎尖削無一絲血色,那眼睛卻空洞無神的,乞憐似地望著阿梨。
「你是誰?」阿梨不由問道。
「夫家姓霍。」
阿梨恍悟,原來是霍大少的老婆。
「我要找我丈夫,請你把他還給我……」女人幾乎是低低地哀求。
阿梨心中一軟,就含著淡笑走兩步上前,旁邊的宿衛提醒她,「阿梨姑娘,這種女人樓裡見得多了,不必去理會。」
阿梨並不理會,她同情地看著那女人,過去親自攙扶起對方,聲音帶了柔和,「他不在這裡,以後我不會再見他的……」
話還沒說完,卻見眼前陰影重重,女人晦暗的眼直直地定住她,疏冷如夜鷹,猙獰欲脫。她下意識地側頭,臉上還是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宿衛趕忙迎上去,將那女人按倒在地,那她的雙手反拽身後,那女人死死地盯著阿梨,猶不罷休地罵道:「臭婊。子,你害我們全家!金鋪沒了……你還我丈夫!還我丈夫!」
事情發生得突然,女人尖銳的聲音格外叫得淒厲。樓裡的姑娘聞聲出來,倒似看一出最滑稽可笑的戲,一時鶯聲燕語,十分熱鬧。
鴇母也出來了,見此情景大驚失色,連忙端看阿梨的臉,五指掌痕觸目,便責怪道:「快去塗點藥膏,要是破了相那還了得?」
阿梨摀住臉,回身再去看,女人掙扎反抗著,已經披頭散髮,厲鬼似的。不知為何,阿梨突然感到心底掠過一陣悲涼,似歎非歎道:「把她放了吧。」
她無聲地穿過眾人,眼光始終望著前方。
迂廊出現冰藍的身影,紅紗衣輕飄如飛,比之阿梨上次見時又單薄了幾分,走得近了,突然一聲冷笑,「打得好。」
阿梨淡淡漠漠地笑了笑,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所有人只能看見女人尖銳指甲劃破她嘴角,像是暈了緋色胭脂。
唯她知道,只有拚命攥住雙拳,才能控制內心的憤恨,不至於被傳為笑柄。
第二日天色還未亮,觀香樓外面鴉聲陣陣,心情不爽的鴇母喚了幾名宿衛起來,將那討人厭的烏鴉趕走。
對著觀香樓大門的是棵巨大如冠的槐樹,樓門打開的時候,枝杈上夜棲的烏鴉突地驚起,黑漆烏密的翅膀凌空轉折,將東邊浮起的僅有的微光差點遮蔽住了。
霍大少的老婆,就吊死在槐樹下。
此事混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談,沒多久又被忘卻,可鴇母老是感覺眼皮發跳,總有大禍將至的預感。
她一方面增派了宿衛嚴加巡視,防止來歷不明的客人找觀香樓的麻煩,另一方面抓緊訓練新來的幾名雛,等天氣涼快的時候招攬生意。
迂廊裡傳來麝月的尖叫聲,人們聞聲望去,冰藍正發瘋似的追打著麝月,嘴裡含糊不清地罵個不停。要不是幾名宿衛上前勸阻,麝月的命怕是要葬送在冰藍手中了。人們看慣了冰藍瘋癲樣,也不在意,繼續嬉笑玩鬧。
天際拉下了暮色,起了風,冰藍的房間裡傳出嗚咽聲,尖得令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像沙漠裡瀕臨絕境的狼嘯,嘯聲只持續了半晌,便被鴇母呵斥住了,房間裡終於徹底沉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