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夜未眠 第十六章
    武萱搓著手。「這絕對是有人陰謀下毒!就算一家大廚下錯了什麼膳藥--而且你也知道,每份食譜都是你精心研製而成,所以只可能是意外--但也不可能一天出現三家啊!一定是哪家客棧想砸我們的店!混帳東西!」

    「啪」地一聲,只見武萱熟練地倒跳一大步,她低頭見到自己右手拍碎了身下木雕巨椅的扶手,偌大的紅木塊就這樣硬生生碎成數片。

    她收回自己的驚喘,深吸了一口氣--沒想到自己當真內力不弱,脾氣也難以克制。

    「老闆,你現在進了護國府,就別再亂動手了!我怕你遲早又和蕭大人幹上--」

    「別說了,我們現在就走!」她倏然起身。

    「走?」武萱愕然。「你是堂堂護國府兼監堂蕭夫人,怎麼能說走就走--」

    「別管那麼多了!」她領頭邁出大廳,外頭立刻出現數名侍衛,彎腰齊喊:「蕭夫人!」

    她止步,這些侍衛是在敬禮、待召、還是看守她?

    「跟上!」她頭也不回地穿過他們。

    這一招管用了!侍衛們毫不遲疑地跟上她,她開始猜想蕭炎可能留下的指示--抑或她現在身份,在此府中僅僅居於一人之下,他若無另下命令,眾人便必須聽她的?

    不待細想,她喚人備馬,然後熟練地翻身上馬,奔馳中對自己苦笑--她還有什麼技能是自己不知道的?

    笑容很快消失。他前腳才離開京城,她就出事,這是謎團的一部分嗎?

    她命武萱先行,掩飾自己不知「酣馬」的所在,一行人快馬抵達,發現客棧內鬧烘烘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翻身下馬,喝住兩名正跑出門的廚師。

    「老闆!」兩人雖站住,腿卻在打顫,臉色慘白。「這絕非我倆的錯!王若要怪罪下來--」

    「王?」她蹙眉。

    第二人嘶喊道:「聽說暴斃其中一人是奕誼王公啊!」

    那是……王親了?她心一突。

    「我家還有老小靠我一人!老闆您要救人啊,求求您!」兩人彎腰,幾要跪倒在地。

    「你們先回去吧,不用擔心。」她手一揮,讓他們走了。

    武萱的臉也沒了血色。「老闆,你不會……」

    「我的客棧,我不頂誰頂?」她沉著地說,心中再亂,口氣仍硬得很:「王最多取了我項上人頭,還能如何?」

    「老闆你別胡說啊!」武萱倒抽口氣。

    她進了客棧,環視下屬幾乎跑光的華美餐館,這便是她一手經營出來的事業嗎?

    才跨進來的世界,便已岌岌可危,她不知該從何下手,偏是無人可問。她在這時代曾與何人為敵?又有何人可信?

    外面傳來嘈雜聲,像有馬隊突至,蹄聲動地。

    她護住武萱,看到來人,卻不是她所能想像到的。

    「蕭夫人。」二監堂率領十數人,個個全副武裝,陣仗十分駭人;他則不再如昨日般一身華麗的禮服,而是換上嚴謹的黑色官服。

    他那與延唐一模一樣的面容混合了惋惜與同情,眼光卻一閃一閃地,讓人不安。

    昨日以叔嫂相稱,今日卻如此正式,她不知這代表了什麼。

    「不必多禮。」她簡單回道。

    「那容小臣冒昧相告,王已傳令,將『酣馬』全數封店。」他語氣近乎歉然。

    「是嗎?」她全力鎮定。「未經調查,便逕行封店?」

    在場人均屏息。反問以魔頭著稱的二監堂已經是前所未見,而質疑王令……那可是足以殺頭的罪!

    他低首。「王令監堂……將夫人即時拘捕,押至王獄待審。」

    謙卑的口氣,與他昨日圓滑的態度大相逕庭。她瞇起眼看他,努力揮去他曾是延唐的形象。那張斯文優美的嘴所吐出的,竟然是這樣震駭人的話語。

    拘捕?下獄?

    她身上忽冷忽熱,極力要排除湧起的恐懼。

    他是只能聽命行事,是吧?

    她能私下求他幫忙嗎?這個完全陌生、王的密警第二把交椅、蕭炎的親弟弟?這個並非延唐的的男人?

    她能拒捕嗎?姑且不論眼前這男人身手如何,他身後十數名監堂密手,蕭炎所統領的手下,絕非泛泛之輩。

    她公然抗拒王令,即便打出重圍,身在戰場的蕭炎,又會如何?

    她昂首注視著二監堂。「武萱,將所有手下安頓好,封店後也要僱人看好店面,知道了嗎?」

    身後的武萱半帶哽咽地應了。

    她將雙手伸出。「你行王令吧。」

    二監堂搖頭。「蕭夫人不必上銬,請先行便是。外頭有轎代步,以避人耳目。」

    「王與監堂寬待,小女子惶恐。」她譏誚地說,便頭也不回地領先出店。

    延瀟?不,蕭炎?你在哪裡?

    這一下獄,他們會如何?這便是他們百般求解的劫數嗎?

    她怕……怕她再也得不到答案。

    快軍疾馳至鳶國,監堂在當地潛伏的密探上報,動亂是在三天之前,亂民傷人無數後四處流竄,是否為鳶國王所策動,尚未分明。

    謝絕鳶國王正式邀宴,蕭炎帶領手下暗中巡捕,急著要將此亂查明。

    他迅風雷霆,不到半夜已拘捕十數人,他連前夜趕路的旅衣都沒換,風塵僕僕,終於回到軍營。

    「全給我好好盤問。」他簡單的命令卻不言自明,所有跟過蕭炎的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含意。咽朝首監堂蕭炎,身經百戰的護國將軍,殺人不眨眼,求刑不見血,是真正他「有求」,人「必應」之人。

    他回到內棚,終於能夠鬆懈下來,坐下闔目休息半晌,外頭有人請示。

    「進來。」他疲憊地說。二日一夜未曾合眼,他幾乎已半入夢鄉。

    手下奉上一個木鍋,他揚眉,聽手下道:「監堂遣人快馬送至,說是夫人親手熬製膳藥羹,可助將軍提神補身。」

    「放著。」揮退手下。

    他注視那木鍋,嘴角微微挑起。他打開鍋蓋,一陣撲鼻淡香溢出,混合了赤芍、五味子、半夏及其它不知名藥草的味道,再加上牛骨、豆腐與野菜。

    他拿起勺子半舀一匙入口。「鮮而不膩,涼了也不失味,還真有你的。」

    他只飲了一口細細品嚐,突然蹙起眉,手握緊了勺子,人僵在原地。

    勺子落了地,木頭在沙地上未曾發出太大聲響,外頭的士兵卻聽到重物落地的響聲。

    「將軍!將軍!」

    縱使是素來紀律無比嚴明的軍營,也在此夜起了空前的混亂。

    有多久了?王獄是一個深埋於王宮之下的可怕所在,她在入宮後便被蒙目,攙下長廊階梯,跟著走了十數分鐘才停下來,接著便被輕推一把,接著便聽到身後上鎖鏈的聲音。

    她立刻伸手將蒙布扯下,久閉的眼睛如盲,她好一會兒才適應,看見自己立在一個宛如石窟的地方。

    空洞的石室徒有四壁和一道木門,室內除一木床外便空空如也。

    她苦笑。比起影片裡常見的可怕地牢,這地方算是乾淨的了,說是石墓也不為過。

    胸口難以呼吸……她最恐懼的究竟是什麼?死亡?拷打折磨?還是無盡期的囚禁?

    她靠牆坐下。將頭棲在屈起的膝上,一張俊美如雕像的臉湧上心頭,那眼神混合了溫柔與狂暴。

    膝頭濕了。他在戰場,生死未卜,就算聞風趕回,又能怎樣?

    王畢竟是王啊……

    她拭去淚痕,不願讓人發現任何軟弱的證據。等待有人進來盤問她,但外頭一逕死寂,撐了十幾小時,她終於昏睡過去。

    門外突然傳來開鎖聲,她急忙爬起身來等候。

    體內有股衝動,要她不顧一切打出去!但她死命按下,只抿緊唇,看著二監堂一人走進,將門關了。

    那張臉上曾有的謙卑與同情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滿意的微笑。

    「經過與大哥交手的調教,嫂子身手與我可能不相上下,但外頭一隊監堂密手加起來,斷不是你一人能突圍的。再怎麼難忍,嫂子還是算了吧。」

    這便是他的真面目嗎?笑裡藏刀,翻臉如翻書?

    她咬牙。「你還會認親,我很意外。方才不是稱蕭夫人嗎?」

    「嫂子這就見外了。你我協議不成仁義在,我不是破例優待你這個階下囚了嗎?」

    「什麼協議?」她身子一僵。

    他笑了幾聲。「嫂子嚇傻了嗎?我來替大哥重新提親時,告訴你大哥願意以一年為期限成親,之後嫂子若要休夫,他會找個幌子將婚事給撤了,好聚好散。你不勝大哥天天上門打架之擾,才勉強同意嫁人,不是嗎?」

    原來……是這樣嗎?她是這樣才點頭的?

    「只可惜提出協議的是我,大哥根本沒這打算。」

    她臉色白了。「是你?」

    「你以為大哥天天上門是為了看你嗎?」他嗤笑。「茵香老闆可是以潑辣著稱,沒啥美貌示人,比起大哥的絕色根本是天差地別。他娶你,是為了殺你。」

    她握緊雙拳,狠狠瞪視著他,那斯文的臉一逕笑著。

    延瀟沒有對她說謊,只是和她一樣,被這個笑面虎給騙了!

    「大哥錯就錯在太信任我了,我回去後跟他說你其實早就有些心動,只是拉不下臉來允婚,我提出重金後才終於點頭,他居然就這樣信了。怕你又變卦,他連夜取得婚衣,便急著成婚。」他眼中閃著得意,「兩個叱吒一方的難纏人物,被我一張嘴皮子耍得團團轉,你說,好玩不好玩?」

    她轉過身去,不讓他見到她眼底的神情。

    --蕭炎是瘋狂愛著你的……延瀟曾這樣說過。

    難道……蕭炎真正的錯是錯在太愛她了?太過想要她,聽到她終於點頭,欣喜若狂,竟失了往常的精明,便輕易相信了?

    「大哥做什麼都是憑本能,腦袋也許不輸我,卻總是衝動行事。戰場上可以死命廝殺,宮廷裡哪裡能這樣胡攪?監堂腥風血雨,朝中鉤心鬥角,有多少次是我幫他解的危?監堂裡全是我在精心打理,但為何是他的首監堂在居功?」

    他眼中的……竟是嫉恨?

    她凍結在那裡,心中突然急跳起來!

    「天下戰術,沒有比借刀殺人、一石二鳥更高明的了。嫂子闖蕩商場,敏銳過人,可同意小弟的話?」他輕聲嘲弄。

    她命令自己不能失去鎮定,儘管手心已被她緊握的指尖刺出血來。

    殺人?

    「嫂子的名羹已殺了三人,王親之死,確定了讓嫂子項上人頭不保。想知道你殺的第四人是誰嗎?」

    她拒絕出聲,儘管心頭已疼痛難當--

    他淡笑。「就在一刻鐘前,邊境傳來快信,護國將軍飲了夫人親手熬製的藥羹,竟然氣絕身亡。」

    腳下的地在動,她眼前的石壁彷彿向她撲來,她伸手扶住,才沒有昏絕過去。

    氣絕身亡?氣絕身亡……

    笑聲傳來,隱約中他向她半揖而敬。「總歸是一對奪命鴛鴦啊!後世會記得兩位的--」

    門重重關上了,她苦撐的雙腳終於不支,跪倒在地。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還有好多問題沒有得到解答,好多話……想跟他說!

    想跟他說?

    不是我!不是我熬的羹!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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