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是緊閉著的,屋外奶奶種下的金桔盆栽不見了,徒留一片空地裡,雜亂地堆砌著垃圾。
記憶裡,奶奶總在午後替我洗頭,她喜歡女孩子留長髮,所以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便開始和留長髮,若不是10歲那年,被我爸爸用打火機燒掉了一大截,現在,該齊腰了吧。奶奶的手很軟很軟,她將我的頭輕輕放在自己的膝上,喊我閉上眼睛,然後一邊給我唱民謠,一邊輕輕摩挲著我的頭髮。柔軟的泡沫一碰就會一點點碎掉,好似如今這刻骨銘心的回憶。
還有貓又,我記得我第一次將他拖回家,記得他暈倒的地方,記得薑湯的味道,我們一起在屋頂漏水的時候端著臉盆到處接水,記得屋頂的歌唱。我喜歡貓又的笑容,溫和得好像春天的陽光,曬得人會懶懶的。
而這些,此番離我都太過遙遠了。
是什麼讓我們相逢又失之交臂?生離死別,原來上演在生活裡,也是這麼得順理成章。
我站在那裡,眼睛澀澀的,沒有人看見我,擦乾眼淚的動作。
然後我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去了媽媽的家。
那是以前我習慣走的一條路,我這才像起,我已經這麼久沒有重複這條路了。18歲,我真是該長大了,我一直以為,長大以後就可以不需要媽媽,不會想念了,可是這一刻才發現,什麼狗屁長大,我照樣希望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性撒嬌不計後果,依舊渴望有人疼,有人捧我在掌心,只是18歲了,一切變得越來越艱難了。
結束了這些的時候,我猶豫了很久,還是去看看爸爸吧。我知道他住在哪,但是我從來沒有去過。我是恨他的。恨他毀掉了我的童年,恨他毀掉了我媽媽的人生,恨他賦予父親完全不同的概念,恨他賣掉了奶奶的房子。
但是恨完了,還是有牽掛。
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和一群人,在屋子外面搭的小桌子上,打著麻將。
他的牌運不濟,脾氣又暴躁,口中罵罵咧咧。
我站在他的後頭,猶豫了很久,還是高聲喊了句:「爸。」
他回過頭,看到身後的我,愣了一下。
「喲,老葉還有這麼乖的閨女哦。」他的牌友起哄道。
他的小眼睛轉了一轉,方才站起來,喊旁邊的人替他代一會兒牌,然後走到我的面前來。
「死丫頭,你去哪裡了?」他沒好氣地問我。
「你把房子賣了,我沒地方住……我……」我說過,我害怕他,在他面前,我總覺得沒底氣。估摸著是我小時候被打出陰影來了,以至於一聽到他名字就愛哆嗦個沒完。而這段時間長久沒哆嗦,誤以為自己不害怕了,所以過來找罪受了。
「你還怪我了不是?」他瞪大眼睛,用指頭戳我的臉,「死丫頭,我還沒跟你算賬呢我,要不是之前我聽人說你一年前還把男人帶回家住,我能把那房子賣了嗎?」
「我……」我一邊被他越戳越近的指頭逼得後退,一邊想要解釋,卻被他一句比一句厲害的話給堵了回去。
「死丫頭,你跟你媽媽就一個德性,水性楊花的,我白養你了我!」
聽到這樣的話,我頓時就怒了,覺得自己心裡頭的所有悲憤和委屈戰勝了害怕,衝出腦殼,大聲衝著他尖叫著:「你憑什麼說我媽媽!我媽媽怎麼水性楊花了,要不是你逼她,她會改嫁嗎她?還有,你憑什麼說你白養我了,是奶奶養活我的!你沒資格說這些話!」
我的過激反應讓他愣住了,沒錯,一直以來我都是任勞任怨,任打任罵,在他面前常常扮演的角色是啞巴,連哭都不會,這會敢跟他強嘴了,還了得?
就連他那幫唯恐天下不亂的牌友都覺得了不得了,他們起哄道:「老葉啊,你家閨女脾氣挺大啊,像你。」
「老葉啊,憋屈了吧?」
「老葉啊,你這女兒果然是像你媳婦啊!!」
不知道哪句話刺痛了他的神經,或者是好久不見我的眼淚,他一瞪眼,一咬牙,就隨手給了我一個巴掌。
我原本還為自己膽大頂嘴而忐忑不安了一下,這下一被打,頓時豁了出去,迎著他就哭著說,你有本事打死我啊,你當初就不應該生下我,你憑什麼害了我媽的一輩子還要這樣子對我啊……
他氣急敗壞地抓起我的頭髮,大吼道,你個死丫頭你反了你,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巴掌要落在我的腦袋上的時候,我的身子忽然被一拉扯,便摔入一個懷裡,霎時間,我的鼻涕眼淚也全落進這個懷抱裡。
這是個有淡淡香草味道的懷抱,我昂起頭,看到江城的臉。
江城對著我那仍舊張牙舞爪的爸說,夠了。
一句話,便將他給怔住了,饒有興致地撓著頭,看著此番護著我的江城。
「難不成,你就是和這死丫頭同居的那男人?喲,丫頭,有人撐腰了啊。」他雙目含著怒火,但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那小身材小板,肯定打不過眼前這個180的年青人的,於是,我撤,我繼續打我的牌去了。
我從江城的懷裡直起身,回想起上一次,他在東湖公園附近撞見我和媽媽的丈夫打架的那次,他還狠狠地教訓了我,頓時委屈極了,眼淚吧啦吧啦地掉,指著我爹的背影說,江城,上次跟我打成一團自稱是我爹的那個傢伙真不是我爹,看吧,江城,這個打我的用最難聽的話罵我的,才是我爹。
江城沉默了許久,拉著我往反方向走,聽他歎了口氣,復問我:「還好嗎?」
我一邊抹乾淨眼淚一邊扯出一個笑容給江城看:「我沒事我沒事!」
其實我心裡難受極了,誰願意將自己最狼狽的樣子,給自己喜歡的人看呢?
「白癡。」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模樣。
「江城,你怎麼老在我跟人打架的時候出現啊。」我忍不住問他,「真是有緣分。」
「這次不是有緣分。」他停下腳步,定睛看著我,眼睛裡充滿憐惜,直看得我發毛時,他說,「我跟蹤了你。」
江城告訴我,他路過,就看我跟夢遊的殭屍似的從公寓出來,然後他就跟上了,
我說,你不是擔心我去找貓又,間接害得你們公司破產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