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夜闌不禁蹙眉,孫典作為大理寺的官員,輕易不能罷免,罷則亂出。
「孫典回國之時,欲見皇上,而皇上正在昏迷之中,臣妾無法,便命他在家休養七日,哪知孫典竟然糾集諸位大臣反臣妾,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冷寒凝苦笑,抬眸,「臣妾無計可施之下,借寒兒歲旦為由,命各部大臣的家眷如數前來。」
夜闌微怔,隨後竟然嘴角牽起,一抹笑意出現,古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今有挾夫人以令百官,以史為鑒,不禁欣慰:「皇后做得對,戰亂之時,必有叛臣,只是朕覺得此法不是君子所為,若是百官知道之後,定然不願。」
冷寒凝走上前一步,與夜闌平齊,平淡的雙眸看向遠方的宮殿,思索之後,回答:「此事可以歸在臣妾頭上,臣妾是女子,為了朝廷能夠同心協力,使些小伎倆,也是無可厚非,百官的家眷好生伺候,自然流連忘返,待到戰亂平息之時,再把家眷如數送回便是。」
「前方戰事如何?」夜闌雖然把權力給了冷寒凝,但是一直把前方的戰事放在心上,今日沒有聽冷寒凝講前方戰事,心裡更是很不安寧。
冷寒凝思量幾許,緩緩開口,一直細心直視著夜闌的神情:「慶陽坡一戰,我軍大勝,敵軍敗退三十里,風君次被雲翳重傷,照此看來,應該是會僵持一段時間,可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今國庫空虛,糧草已經成了問題,長期以往,前方將士將會人心大亂,以眼前的狀況,已經是和談的最佳時機。」
「風君次可是有派出來使?」夜闌終究是放不下帝王的尊嚴。
冷寒凝從懷中掏出一物,層層展開:「暫時沒有,只派人送來一縷青絲和一紙書信。」一縷青絲斷定不了風君次的意思,而那紙書信……
掃了那縷青絲一眼,「信呢?」夜闌沒有看到信,直言索要,而冷寒凝的回答則是:「那是給夜寧的。」平淡無波的聲音不帶有任何的欺騙。
「夜寧?」夜闌的臉色突然之間沉了下來,風君次竟然找上了夜寧,「命夜寧來見朕。」
夜寧隻身一人跪在棲鳳宮,冷寒凝站在夜寧身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兀自思量。
「夜寧,把風君次的信呈上來。」夜闌穩坐在椅子上,聲音沉沉,伸出一隻手,夜寧抬起頭,容顏燦爛,這隻手,曾把她從煉獄拉入天堂。
「燒燬了。」三個字,輕而易舉的被夜寧脫口而出,容顏的淡定更是可見一斑。
「信上講了些什麼?」夜闌不驚,信的存在與否並無差異,重要的是知道裡面的內容是否會傷害到這個國家的萬年基業。
「老朋友敘舊而已。」夜寧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信的內容,簡直是一封告白情書加威脅書,風君次的肉麻程度和狂妄程度簡直同眼前的帝王如出一轍。
夜闌把手中的書卷在桌子上一震,他沒有開玩笑:「好好說話,嬉皮笑臉,成何體統!」棲鳳宮的空氣頓時降溫,寒入臘冬。
冷寒凝推推夜寧,示意她不要在引火自焚。
「皇兄,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我說過,我會幫你,無論何時,此言不會更變,無論何人,亦不能動搖,你為何不能相信你的妹妹?」夜寧真摯情深,為何即使親人,也無法彼此相信,那你還能相信誰,是相信溫香軟玉的後宮嬪妃,還是相信狡猾多變的太后?
「朕何曾不相信,但是,夜寧,你敢讓朕相信麼,你與風君次背著朕暗度陳倉,甚至為他生下孽子,種種過往朕可以不追究,而今面對的是風君次的百萬雄師,你與他書信往來,已是眾所周知,前線的百萬將士為了國家的安平繁榮浴血奮戰,不顧生死,你身為長公主卻不知檢點,你叫朕情何以堪!」夜闌憤兒拍案而起,一時眩暈,身體發涼,喉嚨一腥,硬生生的把血嚥了下去。
「皇兄,臣妹以生命起誓,此信絕無背國叛逆之言,臣妹既然已經嫁予冷秦逸為妻,便會恪守婦道,不會做出背叛夫君的行徑,風君次修書一封,是想臣妹與他一起離開,臣妹沒有應允,臣妹曾經答應過皇兄,一生一世都會守護皇兄,守護皇兄的百年基業,臣妹不會背棄自己的誓言,如果……如果皇兄不放心,臣妹也可以像諸位大臣的家眷那般,留在宮裡,以解皇兄之憂。」夜寧把話說盡,已是心意已決,「臣妹還是住回公主殿,才能讓皇兄安心。」
冷寒凝靜心看著這對兄妹,兩個人究竟是何種情感,可以讓夜寧為夜闌如此的死心塌地,甚至不顧流言蜚語和別人的諷刺挖苦,重新回到公主殿。
第二天,夜寧搬回了公主殿,公主殿的擺設還是如從夜寧未出嫁前的那般景象,多的,只是薄薄的粉塵,變的,是她已經不是往昔的公主,而是冷夫人。
推開公主殿的殿門,拉開紗幔,打開窗戶,幾縷陽光射入,粉塵飛揚,夜寧站在門口,突然感覺時光流逝帶來的不只是青春的荒蕪,還有無比強大的內心世界的沉澱。
孟兮輕看了夜寧一眼,暗自覺得傷心。
「公主,奴婢先幫您打掃公主殿,公主先帶著念風四處走走,在外住的日子久了,宮裡難免有些生疏。」
「算了,還是一起打掃吧,孟兮,我們已經不是當初離開這裡時的那兩個人,以後,公主殿就只有我們三個人,為了念風,我們也要好好生存。」夜寧看看還在懷裡熟睡的念風,溫暖的笑容浮上面頰,念風,念風,思念風君次。
突然想起風君次那封熱情洋溢的信,心底仍是忍不住的開心,其實,風君次的文采還是真的不錯。
只是,那份感情,此生都要被黃沙掩埋。
「參見公主。」浩浩蕩蕩的三四個禁衛軍和四五個宮女出現在夜寧的視線之內,「我等奉皇后娘娘之命前來聽從公主殿下吩咐。」
夜寧那張平靜的臉上不免有些錯愕,裡面的孟兮聽到聲音到了不含糊,直截了當的分配任務給來的人,夜幕剛剛降臨,公主殿就收拾妥當,遣送走了來人,孟兮挑起燭光,公主殿煥然一新,一片明亮。
「孟兮,最近可有秦逸的來信?」夜寧走到默默失神的孟兮面前,沒有看向孟兮,只是遙遙的望著殿外的紅似火的合歡樹。
「啊,」孟兮顯然是失神太久,如夢驚醒的把視線轉向夜寧,「公主說什麼?」
「秦逸的信?」夜寧不厭其煩的重新說了一次。
「還沒有收到。」孟兮面目有些呆滯,心事重重的樣子。
孟兮是個爽朗果斷的女子,很少會漫不經心,更不會如此失態。
「在想什麼?」夜寧靠著欄杆,垂著涼涼的夜風,額前的劉海兒肆意飛揚,一片混亂,夜寧沒有搭理,有它去。
孟兮笑著撫摸著寶劍,寶劍上紋路清晰,一隻鳳凰浴血展翅:「突然間想起了雅妃娘娘,很想念她。」無論是她的音容笑貌,還是華麗絕代的舞姿,都深深地印刻在孟兮的心靈深處,難以忘卻,為什麼那麼好的一個人就被打入冷宮呢。
「一晃眼,母妃都離開十多年了,我也是多年都沒有去風雅宮,不知道那裡破落成什麼樣子,宮裡的女人來來走走,該沒有人記得母妃了。」夜寧深吸一口氣,一伸手,一枚枯葉落在手上。
「這把寶劍是雅妃娘娘防身器物,那個時候,娘娘已經不練劍了,所以,就把轉送給了奴婢,要奴婢保護公主,然後,不久便離世了。」她是帶著遺憾走的,所以,孟兮不惜扮鬼嚇唬那些曾經欺負過雅妃娘娘的壞人,直到把那些人嚇得屁滾尿流的躲得風雅宮遠遠地。
「母妃的離世,不過是另一種解脫,生前被父皇冤枉,死後,反而能得到父皇的思念,說到底,還是母妃賺了不是,讓父皇自責內疚一生,呵呵,還是母妃聰明,挽回一個男人的信任,用死亡在說明始終比任何話語更有力量,孟兮,你說對吧?」夜寧不知是在調侃還是在認真的詢問,十多年的不平,已經隨著先帝的去世消磨殆盡,至少,她親眼看到他的父皇在風雅宮的角落懺悔,哭的像個孩子。
「公主,孟兮想知道,為什麼當年先帝想讓您離開風雅宮,而您卻死活不肯答應,寧願被宮人欺負。」孟兮親眼見證了當時的一切,先帝想要把夜寧帶走,夜寧卻藏了起來,甚至以要一把火燒了風雅宮作為威脅。
當年的那個倔強的小女孩兒,可是勢不可擋,把老皇帝都嚇住了。
夜寧笑笑,眸間閃過精明的光亮,單手支住下巴,哀歎一口氣:「如果當時隨著父皇離開風雅宮,只是說明我這個被拋棄的公主重新被父皇施捨,當父皇不高興的時候,依舊可以把我當做小狗小貓一樣扔掉,而我,不願意再一次被人踐踏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