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們此去未久,寧夏已然生變。
四月五日,指揮周昂和千戶何錦在安化王的策劃下設宴誘殺了地方官員總兵姜漢、鎮守太監李增等人,又派人襲殺巡撫安惟學、周東於公署。孫景文遵安化王之令,起草了檄文,聲討劉瑾,歷數劉瑾十數大罪,說自己是「今舉義兵,清除君側,傳佈分鎮。」等等,一邊焚燒官府,納盡國庫所藏,釋放罪囚以服民心,一邊奪取河舟,盤踞黃河西岸,製造印章旗牌,封何錦為討賊大將軍,周昂和丁廣為左右副將,孫景文為軍師,招平鹵城守將張欽為先鋒,定期出師,逐令天下驚震。
陝西守吏得知此事之後,忙令飛驛回京馳奏。劉瑾先看了檄文和奏章,心中驚惶,不敢上報,只令各鎮固守,命游擊將軍仇鉞及興武營守備保勳發兵討逆。
此時仇鉞帶兵抗擊蒙古取勝,領兵駐守玉泉營,剛剛駐下,便已經聽得安化王謀叛。楊英忠於朝廷,立即便帶兵趕回。仇鉞卻是老奸巨滑,生恐宇中鶴與安化王本是一夥,留在後面設計調開了宇中鶴及所率涉羽宮弟子,這才率軍而回,走到半路,便遇到了何錦大軍。
何錦本是率眾前來招降仇鉞楊英,楊英先與之相逢,不肯投降,兩廂激戰起來,楊英人少不敵,部將潰散,只得拚死殺開一條血路單騎逃往靈州,合併靈州兵力,固守不出。仇鉞隨後也遇到了何錦大軍,見敵眾我寡,有楊英的前車之鑒,自然不肯重蹈重轍,一口便答應何錦歸降安化王。安化王大喜,知他久歷戎行,熟悉邊疆形勢,有意委他重任,仇鉞卻是稱病不出,不肯為其馬前驅。何錦心存疑慮,恐他降之有詐,借口其麾下兵精士練,要借兵權。仇鉞早已猜破他的真正用意,不假思索,即將兵符雙手奉上。何錦大喜,受兵符而去,自此方才不再懷疑仇鉞。
這時,鎮守固原的總兵曹雄得知安化王謀反,即統兵壓境,命令指揮黃正率兵三千進入靈州,會合楊英及鄰境各鎮兵將,約期討賊。楊英大喜,與靈州守備史鏞分兵駐紮河上,奪取了黃河西岸船隻,盡泊於岸,實施戒嚴,諾大一條黃金水道,除了飛鳥,任何人都不得通行,只待時機成熟,便要揮師渡江,共同討逆。
靈州本是黃河黃金渡口,平常商賈眾多,人來人往,繁華之極,此番安化王兵變,楊英史鏞屯兵河上,戒備森嚴,來往行人不至姑且不論,就是靈州城內居民,多恐兵禍殃及,只要略有投奔之處,無不收拾行囊,連夜逃離,不過短短數日,諾大一個靈州城便變得街道空曠,幾無路人,那些平日聚眾歡悅之地,更是門可羅雀,清冷無匹。
這天,是靈州近一月來少有的艷陽高照、晴空萬里的好天氣。位於靈州城東,向來以食物精緻出名的望月樓卻仍然從早晨開張營業起,直至黃昏,都沒有迎來一個客人,直到一直守在樓口的張老頭心中失望,抬頭望了望天色,終於決定打佯關張的時候,一名身形修長、騎了一匹瘦馬的白衣男子才慢慢自城東門而入,往望月樓而來。
這是一名陝邊地區少見的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眼眸如星,白衣如雪,張老頭明明眼瞧見他所乘瘦馬已經步履為艱,他自己略嫌清瘦的面容上也已滿是倦意,想來他應該是經過了長途跋涉的,可是仔細看來,他的額頭卻沒有一顆汗珠,他的衣裳上,也沒有半點風霜的痕跡,心裡不覺奇怪之極。
這青年男子似是已經餓了,驅馬走到望月樓前便不再前行,只是望著空蕩蕩的望月樓,心中不免遲疑,猶豫著要不要下馬進店。
張老頭下意識地招呼了一聲,道:「客官是要打尖呢還是要住店?」
那青年男子瞧了張老頭一眼,滿是倦意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竟如三月春光一般明媚,道:「老丈,這兒還賣酒食,供人住宿麼?」
張老頭道:「開了這道門,自然是供的。」
那青年男子道:「那為什麼諾大的一個望月樓,竟然連一名客人都沒有?」
張老頭歎道:「客官不知道就要打戰了麼?但凡有一點兒法子的,包括我老頭兒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子外孫在內,人人都逃去了,只有老頭兒戀家,捨不下這一生好不容易才置下的家業才在這裡死守。唉,能守到什麼時候便守到什麼時候吧!聽天由命便是!」
青年男子心中默然,不易讓人覺察地輕輕歎了一口氣,輕輕躍下馬來,道:「我已經餓了,就在老丈這裡吃東西吧!麻煩老丈去替我準備幾樣小菜,不必太精緻,但一定要乾淨。」
張老頭大喜,道:「是是是,客官放心,一定乾淨!」先接過韁繩把馬拴了,然後才引那青年男子進樓,選了一張桌子,細細抹了,先替他點了燈燭送來,又倒了一盞香茶奉上,然後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