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迎上他溢滿癡怨的眼,我聲如蚊吟:「你這麼說,我會誤以為你愛上了我……」
他死死盯著我的眸子中忽地閃過一絲黯芒,手腕處傳來「咯崩」作響的指骨聲,溫熱黏稠的暖流從他指縫中奔湧而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室內華美的地毯上,瞬間綻放成一片妖魅的血玫瑰。
「愛?」他失神啞笑,「你憑什麼得到我阮靳律的愛?風瑜,你說你憑什麼?」
我忍著手腕處巨大的疼痛,盯著他那張幾近瘋狂的臉絕望地低吼:「阮——靳——律!你到底要我怎樣?」
「不要對我笑,不要跟我說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細密的睫毛微微一顫,墨黑的眸中劃過一道驚慌的暗光。
我怔滯地瞪著他須臾,垂下眼瞼:「好!你將穆家的水脂佩歸還後,我保證永遠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水脂佩?」他失神低語,眸光瞬間渙散開來,握著我的手力度稍鬆後突又加力,「原來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穆襲水的水脂佩!」
我咬緊牙關抬起頭決絕地說:「是!我肯跟你合作就是為了拿回穆家的水脂佩,這一點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嗎?」
直視他眼中的暗殤,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穆襲水,我愛他,只愛他!所以我不會去撩撥勾引任何一個男人,尤——其——是——你!」
最後四個字鏗鏘落地時,我看到他眼中所有的爍芒瞬間被打散成細碎的星芒,一點點沉沒隕落到深潭般幽邃的黑瞳中。
若我無意中拂動了你心中那根叫做愛情的琴弦,請你千萬不要留戀於那殘缺的愛情旋律。
因為,它只因這曖昧的殘缺而動人撩心,只有愛的主旋律才可以在心頭縈繞至天荒至地老。
我相信:一個人的心弦,傾其一生奏出的愛情樂曲中只能有一段主旋律。既然我注定不會成為你愛情的主旋律,那麼就讓這些破碎的音符止於此!
4
不願繼續檢閱他臉上那剜心徹骨的憂傷,我轉過頭:「阮靳律,你於我而言,只是生意上的朋友……」深吸一口氣,「或許,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而已!我幫你將新興時尚店舖引入正軌,你給我穆家世代傳承的水脂玉珮。我,從未對你有過任何越位的想法!」
「夠了!」他怒吼一聲打斷我,瞳孔一收一縮,「風瑜,難道你以為我會對你動真情嗎?」
猛地轉過頭,他微顫的嘴唇勾出一道嘲嗤的弧線,斂著千情百緒的黑眸中閃爍著冰冷的黯芒:「我只是不甘心你在我和穆襲水之間選擇了他……當初還是完璧之身的你我都不屑多看一眼,更何況現在……」他將視線轉到我的腹部,眼底閃過一絲厲芒:「更何況你現在只是一支殘花敗柳!」
殘花?
敗柳?
我杏目圓睜銀牙亂咬,氣得那是血液倒流筋脈逆轉!
「啪!」
揚起右手狠狠地送了他一記鐵掌燒。
看著我憤怒的臉,他眼中冰厲的光芒漸漸斂起,微張的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究隻字未吐,重又抿上。
我心中對他的愧疚瞬間被那惡毒的四個字砸得粉碎!
握緊拳頭,我揚著下巴狠狠地瞪著他罵道:「是,我是殘花我是敗柳!可是我這殘敗的花腐敗的柳卻永遠永遠永遠的永遠都不會喜歡上你這頭只認權勢財富、處處算計、毫無人性,被狗吃了肝,被狼嚼了肺,被豬拱了腦袋,被屎殼郎親了臉的臭驢爛驢死驢奸驢……」
「夠了!」他呼吸急促地瞪著我吼:「風瑜,我真是瘋了才會對你動心!」
我失去理智地跟他對吼:「我就是瘋了傻了呆了愣了變成白癡弱智飯桶神經質退化成人猿肋骨泥娃娃也不會對你這只變態神經癲癇驢動心!」
他緊蹙雙眉,眼瞼微閉,聲音絕望且無助:「風瑜,難道我真的就那麼不堪嗎?」
心中一動,我抿著唇垂眸不語。
倏地,他語調一轉,狂妄憤怒地對我嚷道:「風瑜,你不要太囂張了!這世界上沒有我阮靳律得不到的女人……」
話音未落,他攥著我手腕的傷手一個用力將我拉近他懷內,另一隻手迅速攬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人固定在他身前,低頭狠狠吻住了我,牙齒相撞的瞬間一股濃烈地酒香混合著血腥氣充斥在我的口腔內……
「嗚!嗚……」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強吻驚得渾身一顫,拚命地用手抵住他的胸膛。
他閉著眼,紮住我腰的手不斷用力,像是要將我嵌入他的血骨中一般,任我拚命地捶打,不停地搖頭掙扎,甚至用牙齒咬破他的唇舌他依然毫不鬆口……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和絕望迅速將我包圍起來,眼淚破眶而出的瞬間,我的腦中浮現出狐狸吻我時那張流淌著柔情與愛意的臉。
兩種完全不同的味道:一個輕柔甘甜如山泉,一個粗暴腥鹹如嗜血。
5
情,人之陰氣有欲者也。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擊能。
心理學家研究結果表明:人類的「情」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它的力量有時候大得驚人。在喜、怒、哀、懼、愛、惡、欲,這七種極其強烈地情緒籠罩下的人,往往思維不能自制,做出一些不受大腦控制的行為,即所謂的「失去理智」。
律之智,失之於瑜。
阮靳律,此刻就是「失去理智」這四個漢字最好的代言人。
不斷地捶打反抗中,一個句話電光火石般掃過我的腦海:生活就像一場強吻,如果反抗不了,就閉上眼睛慢慢纏綿吧!
我見自己反抗得越激烈,他進攻得越猛烈。腦中精光一霎,乾脆轉變作戰方針,變「反抗」為「響應」!
遲疑地用右手環上他的脖子,輕點腳尖迎合他的高度,我慢慢地回應著他的糾纏。我態度的突轉讓他的唇舌明顯一頓,眼睛霎時張開,同時身體猛地一僵。
四目對視須臾,我輕顫著睫毛閉上了雙眼。
片刻的失神後,他唇間的動作開始變得輕柔溫綿。糾纏中,他僵硬的身體慢慢軟了下來,冰冷的手指一點點變得熾熱灼人。同時紮著我腰的手慢慢鬆懈,攥著我手腕的傷手也一點點失去了力氣……
當他的傷手放開我的手腕,扶上我側腰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等待的時機已經來臨。
緩緩睜開眼,眸中映出他糾結著迷醉與癡纏的臉。心中驀然一動,蓄積了力量的手竟有些遲疑……
「噗——!」
閉上眼睛的瞬間,我雙手突然用力一把將正沉迷於這個吻中的帥驢推離自己。
猛然清醒時,他眸中連續閃過驚愕、羞澀、失神、疑惑……最後,所有的情緒在霎那之間融結成一種浴火後的恍然。
嘴角處勾起一抹自嘲的弧線,他冷冷地看著我紅腫的雙唇:「風瑜,你果然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
我當然知道他指得是我剛才假裝順從配合他,實則是在等待機會。於是冷眼反譏:「死驢,你不要自己一身綠毛反污別人是妖怪!本宮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語畢,我抬起胳膊用袖口抹了抹嘴巴。
不經意間,眼的餘光掃射到他漲成紫紅色,汩汩冒著鮮血的手,胳膊瞬時僵在空中。
大腦一片空白後,我突然意識到:原來,他為了不讓我受傷,在緊攥我手腕時,刻意將因憤怒而沖蓄到掌中的內力控制在了傷手上。
不然,憑他那一掌即可拍碎一把上好紫檀木椅的內力又怎會捏不碎我那纖細的手腕?
不然,他掌中那些割得並不是很深的傷口又怎會流出這麼多猩紅溫熱的暖流?
胸口莫名一澀,眼中只剩下他那只血流不止的手和不斷墜地而綻的血玫瑰。
「呵!」他的眼睛閃著厲芒,略顯蒼白的臉上拂過一絲冷笑:「我竟然愚蠢到……會以為你剛才……」再度握緊那只慘不忍睹的手時,他看向我的眸中凝結著千年寒冰:「風瑜,你會為你今天的言行付出代價!」
「代價?」我抬頭迎上他的寒瞳,聲音輕顫:「若論代價,阮公子今日已經付出了……」
一把從外衣內扯下隨身而佩的『三色祥魚』置於身側玉石鋪面的圓桌上,我說:「從此之後,風瑜再也不欠阮靳律任何東西了。從今以後,風瑜與阮靳律是——路人。」
魚墜子上的光暈漸熄的同時,那墨瞳中的厲芒也一點點消散開來。
沉默良久,他斂起臉上複雜難懂的情緒,靜若深淵的眼眸瞟了一眼桌上的魚墜,哼唧道:「風瑜,你該不會單純到……」
「本宮的大腦皮層雖沒你這只陰險狡詐的財驢那般百轉千回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但也算得上是溝壑縱橫坑坑窪窪崎嶇不平,當然不會單純到以為你會願意就此交出水脂玉珮。」我語調犀利地打斷他,將目光拉得很遠很遠,「就算你願意現在交出水脂佩,我也不會放棄綠泥……」
流盼間,瞥見他眸中閃過一絲鄂訝。
「綠泥對我而言不只是一個店舖,亦是我一個未圓的夢想……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盡全力經營它,讓它開枝散葉,讓它連鎖店開遍冥胥的大江南北。」
血玫瑰一朵朵地綻在他腳邊,恍惚中我似乎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最後,我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光暈散盡的「三色祥魚」,轉身背對他:「阮靳律,等綠泥的經營走上正軌後,希望你能如約歸還我穆家的水脂玉珮。」
打開房門跨過門檻的瞬間,我聽見他細若春雨般地喃呢:「終究,我在你心中的地位連一個店舖都不如……」
6
攥緊手指倉惶而逃時,眼淚緩緩漫過臉頰。
正欲揚袖抹去臉上這一把莫名的淚水,耳畔忽地飄來鶯囀黃鸝般的含嬌細語:「民女鈺凌見過公主殿下!」
猛地抬起頭,見到已經從我生活中蒸發了好一陣子的「淫婦之育齡婦女」此時正俯身行禮。
她身後的小丫鬟蓉兒抬眼偷瞄我一眼後,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呵,這丫頭現在知道了我就是「我」口中那「天上難尋,地上難見」的風瑜仙女,不知道心中會作何感想?
迅速抹去臉上的淚痕,我小手一揮:「免禮!」
鈺凌緩緩起身抬頭,眸子轉向我的唇時突然頓住——
這時,我方才想起那個部位剛剛做過劇烈地掙扎反抗運動,此時紅腫未煺。於是條件反射般地用手掩飾,警覺地看向她時,卻鋪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正欲探究那失落之意,身後的傾月廳內傳來厚重的腳步聲。
我心猛地一沉,腦中飄過一句話:完了!老婆私會情郎被老公的前任情人現場捉姦!
呸呸呸!NO私會!NO情郎!NO捉姦!天知地知霓知驢知:我這次真是無辜的!
身後的腳步聲頓住時,育齡婦女眼中略帶驚喜的慌亂突然間坍塌!
我一個激靈,恍然頓悟:原來剛才她誤以為廳中之人是穆襲水!
我不知所措地想著該如何處理這突發狀況,鈺凌垂眸看了一眼帥驢那只仍在不停滴著血的傷手,將眼光移到我袖口處的那一抹紅上……略微愣神後,她嘴角處浮現出一抹烏雲散盡後的恍然。
此刻,她的神情分明是在向我示威:哼哼哼,風瑜死丫頭!沒想你丫也有今天吧?你完了!我一定告訴穆襲水: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蕩婦在光天化日之下於醉塵院傾月廳私會情郎阮靳律!兩人還在唇齒糾纏中咬破唇抓傷手,以至於被捉姦時姦夫之手血流成河,淫婦之唇紅腫羞人……
我愣愣地看著鈺凌那輕揚的嘴角,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氣機從腳底抽乾了一般,張著嘴卻吐不出一句話。
而我此時這窩囊的模樣卻又讓鈺凌很自然地聯想到八個字:做賊心虛+百口莫辯!
「鈺凌姑娘,不知能否勞駕您去後院幫律請孫大夫過來?」
鈺凌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低頭俯身行禮道:「鈺凌這就去請孫大夫前來……」
主僕倆遠去後,帥驢略帶諷刺的聲音從頭上幽幽飄來:「律倒要看看這人人樂道的『蜜水之愛』到底有多甜蜜!」頓了一下,他音調突轉:「風瑜,現在才只是開始……若穆襲水不信你,你們的感情將不堪一擊!」
我愣愣地看著鈺凌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處,揚起嘴角低聲喃語:「我相信他會相信我的!不然,他就不配做我風瑜愛的人……
抬步離開時,六世**倉央嘉錯的《十戒詩》悠然間化作猩紅的血流奔騰在我大腦皮層上的溝溝壑壑內: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霓歎:世間哪得雙全法,不負狐狸不負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