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暴雨侵襲
1
醉塵院,傾月廳。
帥驢踱進屋後沒有像往常一樣落座,直接轉身問我:「公主要給律的是什麼東西?」
言簡意賅的發問配合著冷漠疏離的語氣讓我忽然間覺得他很陌生。
大霓之前的作戰經驗告訴我:要想以柔化剛,就要死皮賴臉!SO,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眉眼含笑地問:「帥驢呀,你還生我的氣嗎?」
他沉默著避開我的眼神,劍眉間籠著淡淡的惱意。
沉默=默認,這頭驢的心眼若跟繡花針針眼比小的話,還真挺有競爭力的呢!
暗歎一聲,我看向他一直背在身後的胳膊,轉移話題:「你受傷的手怎麼樣了?」
他身子一僵,繼續保持緘默,眼神遊離在室內的桌桌椅椅上。
見他沒有要乖乖回答問題的意思,我便自己尋找答案,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他的右胳膊將他背在身後的手拽了過來——
修長有力的右手上鬆垮垮地纏著一條白緞,滑爽的潔白中隱隱滲透著屬於血的紅。
看著那明顯是隨手纏上去的白緞,我的心猛然一緊,聲音尖銳地吼道:「都三天了,你為何還不找大夫幫你處理傷口?」
看著我緊張的神情,他臉色微微一愣,語氣中包含著一絲猶豫一絲驚喜:「你,是在擔心我嗎?」
「廢話,我當然擔心你!」我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右手握著他的手腕,左手輕輕地描摸著白緞上的血跡:「這些血跡還沒乾透,難道傷口一直在流血?」
皺眉仰頭詢問時,指腹無意間劃過他的手背。似是幻覺,他的身體在猛然一顫後瞬時變得僵直。
「公主到底有何重要東西要交給律?」
抽回右手放回身後,他又將話題轉了回去,但此刻的語氣已經柔和溫暖了許多。
向來擅於見縫插針的我見他冰雪初融,立馬換上一張諂笑的嘴臉:「帥驢呀,你三天前出生的怒氣為啥還沒壽終正寢呢?它也忒長命了吧?莫非那怒氣是神氣轉世而來,命長九日?」
我精彩的比喻雖然只換來某驢一個淡淡的眼神,但此眼神中已流動著些許笑意。
「我知道上次的玩笑開得過火了,讓你很擔心很生氣……」
「公主誤會了,律並沒有擔心。」
「是,你沒有很擔心,只是非常擔心!」我憨皮厚臉地笑成一朵太陽花,繼續滅氣:「驢呀,我以自己在你心中英明神武的美好形象向你保證: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跟你開那種玩笑了!請你大驢有大度的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雙手合十,我撲閃著兩隻小眼,仰起臉等著他的驢臉晴轉多雲。
他唇線輕揚,看向我的瞬間,清冷的眸子中暈出淡淡的柔光。
我見時機已成熟,迅速從袖中掏出精巧華麗的藥瓶在他面前晃動著:「嗒嗒嗒——這就是我要送給你的重要東西喔!」
看著我手中的藥瓶,他蹙眉:「這是……」
「這就是傳說中在刀光劍影的江湖裡,俠士們除暴安良的隨身必備品;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讓戰士們起死回生的救命仙藥!它對於止血愈傷、活血散瘀、消炎去腫、排膿驅毒等具有顯著療效……」我的小眼珠骨碌骨碌地轉了一圈,對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咳咳,聽仔細了哦!這就是傳世萬代萬醫共薦的療傷聖藥——雲南黃藥!
「雲南黃藥?」某驢失笑:「我看它是雲南鼠藥吧?如果這藥真像公主說得那麼有名,為何律足遍全國卻從未聽過此藥?」
「你不相信我?」我瞪大了眼瞅他:「你沒聽過這藥,是因為它的藥名是我剛賜的!我敢保證:假以時日,此藥不僅會聞名全國馳名海外,還會流傳千世,衍生出『雲南赤橙黃綠青藍紫藥』等等等N種顏色的後代!」
「喔?」帥驢從我手中接過藥瓶在左手把玩,眼中隱現出淡淡的懷疑:「這藥會不會跟上次的月餅一樣被下了蠱毒呢?」
我從他手中奪回藥瓶,送了他一記衛生球:「你不要誣賴好人好不好?上次的月餅明明是很乾淨的,我若有心給你下蠱下毒,你現在已經是一隻渾身帶毒的毒驢了!」
帥驢看著我手中的藥瓶,喃語道:「怕是這顆心已中了蠱毒……」
我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呦!你也知道自己有顆歹毒的驢心呀?不錯不錯,驢貴有自知之明,就衝你這點覺悟,本霓就有義務幫你洗心擴肺!」
他但笑不語,眼中有柔軟的水光。
頓了一下,我滿臉狐疑地問:「對了驢呀,你知不知你的肺容量真的好小喔!正因為你有一個比正常人小很多的肺,所以才導致你一場氣憋在裡面三天也出不完。成語『驢心狗肺』說得就是你這樣的人!為了拯救你那跟狗一樣小的肺,我決定以後多多惹你生氣,氣多了,肺自然就大了!」
聽了我的話,他的驢臉不僅沒有像以前那樣變方變長變青變紫,反而很自然地漾開了一種像是能夠包容一個人全部喜怒哀樂的笑。
毫無預兆的,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迅速轉過頭避開他的眼神,我伸出手:「把銀針給我!」
「銀針?」
「是啊!就是你隨身攜帶用來對付我的銀針!」我斜睨他一眼沒好氣地說。
「要它作甚?」
「試毒給你看!」
他遲疑地從袖縫中抽出細若髮絲的銀針遞到我手中。
深吸一口氣,我迅速將針頭插進無名指的指腹——
齜牙咧嘴的同時,我看到帥驢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你這是幹什麼?」他氣惱地低吼著,一把抓過我冒著血絲的手指,眼中蕩起一圈漣漪。
不急不緩地抽回手,我滿不在乎地說:「哎呀,一個小針孔而已,你用得著這麼大吼大叫的嗎?」將手指塞進嘴中吸乾冒出的血絲,我繼續說:「我是個有前科的人,如果不以身試藥,你這隻老奸驢會肯用這藥嗎?」
他沒有回答我,看著我的眼神很是古怪。
我翹著無名指拔開瓶蓋,暗叫一聲:糟了,沒有棉簽要如何上藥?
「怎麼了?」看我對著藥瓶發愁,他皺眉詢問。
「呃,你先等等,我去找些東西。」
放下手中的藥瓶,我奪門而出。
2
拿著小廝幫我找來的棉花、竹籤和白緞走回傾月廳時,帥驢正坐在桌前盯著手中的銀針發呆。
「看什麼呢?」我坐到他身邊笑問。
將銀針輕輕插回袖縫中,他不答反問:「你跑出去又想玩什麼名堂?」
「切!難怪人都說『好心當成驢肝肺』呢!這驢的肝肺還真不是好東西……」我嘟起嘴:「我是去找棉花和竹籤來做棉簽給你上藥呢!」
「棉簽?」
「是啊!」我扯了一小撮棉花纏在竹籤上,遞到他眼前:「看,這就是棉簽!長見識了吧?」
接過我手中的自製棉簽,他揚起一抹淺笑:「虧你想得出來!」
「那是,也不看我是誰!」
重又纏了一個後,我將棉簽伸進藥瓶內,抽出來時棉花上吸附著黃黃的藥水。
「看,因為藥水是黃色的所以我才賜名『雲南黃藥』,這名字貼切吧?」輕輕地擦拭著指腹上的針孔,我抬頭看著他:「再看,本霓親自試藥了,這下你可以放心使用了吧?」
他盯著我擦了藥的指腹不語,眼中有可以融化千年冰川的溫情。
我伸手解開纏在他手上的白緞,當那些血肉模糊斑駁醜陋的傷口赤果果地呈現在我面前時,我的心突然像被一直大手狠狠地捏了一把,緊縮成一團。
「這傷口都三天了還沒止血!照這樣流下去,你的驢蹄子不廢才怪!」我抬頭瞪了他一眼,問:「你知道你的傷口為啥一直流血不止嗎?」
「公主說是為何?」他反問。
「呆驢!當然是你因為你不餵它吃藥,它太饞了……」我用棉簽擦拭著他的傷口,喃喃道:「你知道嗎?傷口也會餓的,但是它很乖,餓的時候不會大吼大叫大哭大鬧地嚷著要吃藥水,它只會默默地流著口水——血,就是傷口的口水……」
「如果你再放任它餓下去的話,它都該流眼淚了……」我低著頭清理傷口,「你是不是想問傷口的眼淚是什麼?」
他的手指微微一僵,沒有回答。
「我們驢老闆今天怎麼這麼沉默呢?」我微微一笑,「膿,是傷口的眼淚……傷口真的很堅強不是嗎?不痛至化膿不留淚……」
「……」
「親親傷口呀,霓姐姐今天餵你們吃了上好的雲南黃藥,你們一定要聽話,快快癒合喔!」
我一圈一圈地將乾淨的白緞在他手上纏好,仔細地在接頭處紮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帥驢抽回手,看著手背上展翅欲飛的蝴蝶,眼中的笑意翻江倒海乘風破浪而來。
「怎麼樣,本霓的手藝不錯吧?瞧這傷口包紮得多藝術呀!」我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毫不謙虛地自誇著。
帥驢笑著將視線從手上移開,看著我問:「公主那番關於傷口眼淚的論述是出自何處?」
「出自《大霓忽悠寶典》!」我立直脊背,認真地答。
「《大霓忽悠寶典》?」某驢蹙眉深思:「這是何書?」
「呀?你連這本書都沒聽過?嘖嘖,虧你還號稱是『冥胥第一商業奇才』呢!你也忒孤陋寡聞了吧?」我一臉痛心地看著他:「這本書的作者姓桑名霓。字,多才,號,多藝。此人學富六車才高九斗巧舌如簧舌燦蓮花……據傳她是千年慌精的嫡傳弟子,忽悠祖師爺的關門徒兒,世人送聯讚她——上聯:語不驚人死不休,玉齒銀牙磨不損。下聯:臉皮厚過城牆墩,金玉良言張口來。橫批:能說會道+能忽能悠+能謊能騙+能欺能瞞=無所不能小霓霓。」(冥胥國的對聯不講究對仗,大家請勿骨頭裡挑雞蛋。)
我含蓄謙虛又簡短地介紹完後,帥驢的眼裡一閃一閃亮晶晶,滿眼都是小星星。
看他滿目金光,我得意地揚起下巴問:「怎麼樣帥驢?你現在是不是對這個千年難得一見的才女倍感興趣?」
他略微沉思,揚眉道:「公主口中之人名為霓,而公主又常常自稱本霓,莫非此人……」
「賓果!YOU ARE RIGHT!本霓就是桑霓,桑霓就是風瑜,風瑜就是我!嘎嘎嘎……」我仰天長笑59秒後,迅速恢復正色,問:「說實話,你現在是不是很激動很興奮很想放聲尖叫?」
他沉默地看著我,眼中的光點一點一點褪去。
良久之後,耳畔傳來他低沉嘶啞的嗓音:「我很後悔……」
我眼中興奮的焰火轉為得意,追著他問:「後悔啥?後悔自己沒早點發現我這個大才女?後悔當初沒對我好一點?」
他靜靜地看著我不語,眼中流連著漆黑如夜的黯芒。
3
「帥驢乖,莫要悔恨!以後你有的是機會孝敬你霓大爺!」
我嬉笑著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瓶塞將藥瓶塞好。端詳著華麗精巧的瓶身,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了揚:「這藥可是我哄騙狐狸從谷氏煉藥師那討來的秘藥,可謂千金難求……」
流連在我身上的眼神突然冰冷下來。
把弄著手中的藥瓶,我突然想起狐狸的叮囑,連忙囑咐他:「對了,狐狸說上過藥後,傷口兩個時辰內不能沾水,還有——」我湊近他嗅了嗅,繼續道:「還有酒也不要喝了,不然會影響藥效……」
他臉色陰鬱地盯著我嘴角處已經淡去的淺笑,手不自覺地握成拳。
「哎呀,你這什麼眼神嘛!好像我欠你幾百萬似的!」我不滿地橫了他一眼,將眸光轉向他正在一點點握緊的右手,「喂!快鬆開手!這樣握著傷口又該裂開了……」
我正用力試圖扒開他緊握的手指,他突然抽回右手。我還未反應過來,他又反手用那裹著白緞的傷手抓住我的左手腕。
「嗷嗷!你犯什麼癲癇呀?」我急躁地嚷了一聲,抬起眼瞪他。
方纔還漾著溫情的臉此時黑得勝似羅剎神,清潭般幽深的眸子裡隱忍著冰火交融的厲芒,抿緊的雙唇微微顫動著,像是在努力克制著排山倒海而來的怒火。
「喂,你怎麼了?」我古怪地瞅著他,小心翼翼地問。
他咬緊牙關克制著怒火,死死地盯著我不語。
握著我手的力度突然加大,隔著厚厚的白緞,我感到他掌心的傷口正在撕裂擴張。
「喂帥驢!」我揮動著胳膊,大吼:「快放手,你的傷口已經裂開了……」
「住口!」他大吼一聲直身而起,突如其來的力道將我從凳子上拽了起來,一個踉蹌我重重地摔在了他堅實的胸膛。
「喂——!」
我抬眼怒視的同時忽然失聲。
此刻他深凹的雙眼裡充滿了紅血色,不斷放縮的瞳孔中閃爍著忽明忽暗的惱怒……
「風瑜,你是故意來折磨我的嗎?」
熾熱的呼吸中混合著濃濃的酒香,一時間我有些微醉的暈眩。
手腕處突然傳來骨碎般徹心疼痛的同時,我感到他掌心有一股溫熱的暖流破口而出。
「你這驢子說什麼瘋話呢!快放開手,你的傷口流血了!」
「風瑜,你到底是過於單純還是城府至深……」他凹陷在眼窩的羿碖X恢u耪踉Q臚闖_{q諏城暗拇N⒁徽笳蟮刈譜盼業鈉ウ簦骸凹熱謊≡窳四孿旵s兮炸帑椑暱哏捲a斡忠淮蔚睦湊腥俏搖!!!!!NY危浦Y我s詼暈椅卵勻磧鑭氖焙蠐幸囊摶庵輔S髀凍齠運酗D克殼橐猓磕閼饈竊諳蛭異乓膌蔗蘑灠Ё踙絨q鵜猛穡俊?br/>
我來回晃動的胳膊驀然停在空中。
那時,我不懂:任何芝麻點大小的事在愛你的人眼裡都是可以傷人傷到徹底的。
有時候,你無意中的一個眼神便可在愛人眼裡掀起驚天駭浪。
念叨到某人時,我嘴角無意中勾起的淺笑,深深地灼傷了他敏感的心。
「阮靳律你瘋了嗎?穆襲水是我夫君,我為何不能在你面前流露出對他的愛意?」在我咬緊牙關吼出這句話的同時,一股猩紅的暖流殷濕了我雪白的衣袖。
「是,我是瘋了!可是我瘋得太晚了!從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該瘋了!從你穿著那身稀奇古怪的騎馬裝站在我面前說讓我成全你和穆襲水時我就該瘋了……」他勾起唇角自嘲一笑,「既然當時沒瘋,為何現在要讓我瘋?為何在我有機會時沒讓我瘋?為何要在你成為別人妻子懷了別人骨肉之後才讓我瘋?」
看著他寫滿癲狂與癡纏的臉,我的心忽然被撕裂。
腦中一懵,記憶的碎片像是漫天鳳舞的雪花,在我眼前飛舞旋轉:忽而飛旋成醉塵院正門前相遇時那張雍雅睿智的臉;忽而分裂成聽我大談創業計劃時那雙欣賞中略帶驚喜的眼;忽而勾勒出被我整蠱後他一腳踢翻凳子時那抓狂的樣子;忽而幻化成一隻死死攥著白瓷杯碎片的血淋淋的手……
最後,所有的記憶雪花凝結成面前這張交織著掙扎與痛楚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