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上的是一個人,還是一種感覺?我失去的究竟是我自己,還是你?
不甘寂寞的風嘶吼著。
怎樣的瘋狂會將人帶入滅亡?
「公主殿下,鳳後娘娘派奴婢來接您去鳳萱宮。」
「嗯?」子落微微皺眉。「什麼事?」
「這個奴婢不知。」
點點頭。「那就走吧。青竹,錦秀,你們留下。」
子落心下疑惑著。總覺得有些不對。總是有些許詭異的氣氛從週遭傳來,侵入骨髓。涼澈心底。這種氣氛一直縈繞在心底,直到踏入鳳萱宮。
踏入鳳萱宮的只有子落一人。侍女沒有跟她一起進去。
「娘娘傳令,不許奴婢們入內。娘娘說她在寢宮等您。」
瞭然的點頭。侍女行了個禮,走遠了。
子落一個人走在偌大的宮殿裡。越是朝裡走著,越是覺得陰森了。一個侍女也沒有。死寂死寂的。
濃烈的酒氣迎面撲來,子落不覺有些反胃。厭惡的皺皺眉。怎麼回事?這宮殿中怎麼這樣大的酒味?但已經踏進來了,也只能強忍著作嘔的慾望,朝裡走著。
左轉,進了內室,便看到了對著銅鏡畫眉的蘇卿。
「落兒。你來了。」蘇卿的聲音有些低沉。
「母后。」子落抬眼看她。行禮。「子落參加母后。」
「呵呵。」蘇卿不轉身,依然描著眉。聲音有些淒厲。「起來吧。你不必多禮的。明明不喜歡這套禮數,又何必強迫自己呢。」
子落微垂下眼睛。「子落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蘇卿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頭來仔細的打量子落。「你是我的女兒,我自是知道你有多聰明。」柳葉彎眉輕佻著。「如今這殿中只有你我二人,落兒,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母后請說。」子落不自覺的同蘇卿保持著距離。她直覺今天的蘇卿很奇怪。比往日怪異的很。
「你能否,叫我一聲娘親呢?」蘇卿勾著嘴角微笑。「不是母后,而是娘親。」
「……」子落沉默著。不肯開口。
娘親。這個詞看似如此簡單。子落卻是怎樣也開不了口的。她從未開口叫誰為娘親。可這個詞,她卻下意識的只肯將她用在前世母妃的身上。只有那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護著自己,至死也在掛念自己的女人,才是娘親。真正的,唯一的娘親。
蘇卿看著她的沉默,沉默半晌之後,笑出聲來。笑聲裡滿是淒厲,透著悲涼,卻又顯得歇斯底里。「人前我是你的母后,可是人後,落兒你從未稱我為娘親。」蘇卿微閉上眼睛,聲音有些顫抖。「外人眼中,是母慈子孝。但在只有你我的時候,只有你我兩個人的時候,才肯透露。」幾欲張口之後才吐出最後那句,已經顫抖的不像樣的話。「我在你心中,從不是一個母親。」
子落望著她,突然覺得這個女子其實一生都只是悲劇。縱使入了宮,縱使是後宮之主。可這一生,她從不知何為快樂。沉默著,最終還是開了口。「你也從未將我當做你的女兒。」
「是。是啊。」蘇卿微揚起臉,哼笑著。那笑聲似是低吟的啜泣。「我在你出生的時候,恨不得你生下來便是死的!」猛地,蘇卿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的逼近子落。顫抖著伸出雙手,扼住子落的脖頸。而子落不閃也不躲。任憑她扼住自己。禁錮著脖頸的手越收越緊,子落緩緩的閉上眼睛。蘇卿顫抖著,雙手慢慢的用力。「直到現在,我也恨不能親手扼殺你!」可是在看到子落漲紅的臉的時候,蘇卿睜大的眼眸中,盤旋已久的淚水,終於滴落下來。慢慢的鬆了手,放下。子落扶著自己的脖頸,咳了幾聲,急促的喘息著。
蘇卿失神一般的凝望她,淚水不住的墜落。「為什麼不躲,為什麼不掙扎?就掙扎著讓我殺了你,多好……」
「你從未將我當做你的女兒。」子落低啞著聲音,平靜的訴說。「因為你恨我。」這是事實,雖然子落並不知為何蘇卿會如此恨她。
「不!!」蘇卿嘶吼一般的低聲怒嚎。「我恨的不是你,是他。我恨他,恨他恨到不知該愛你還是恨你……」
蘇卿癱坐在椅子上,低聲的啜泣。「我的一生,只活在痛苦之中。我嫁給了他。我愛他……可是,後宮中佳麗三千,他的心從來不在我這兒……我知道,他常去看姐姐跳舞……我也知,他從未在未央宮出現……可我明白,他是愛著蘇伊姐姐的,他愛著蘇伊姐姐……」蘇卿輕搖著頭,深吸一口氣,任淚水肆意而下。「可是,他那麼愛姐姐,卻還是看著姐姐鬱鬱而終……甚至連姐姐死後,他也不曾說過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子落皺著眉看著眼前悲慼的不能自已的女子。距上次,只幾日不見,她彷彿已經憔悴了許多。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子落從不會安慰人,也從沒安慰過誰。所以此刻的她只能無言的聽著蘇卿的訴說。
「我有了那人的孩子……我懷了你……可我多希望,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就算是像蘇伊姐姐那樣死去,也不算什麼,至少可以生下他的孩子……」蘇卿抬起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子落。「可是你猜,我懷了那人的孩子之後,他說什麼?他說……他……說……」顫抖著深深吸了口氣,蘇卿啞聲嘶吼著。「他說要我生下這個孩子!他說這個孩子是鳳國的未來!他說就算我死也要在生下這個孩子之後!他說如果這個孩子沒有了,他會讓我付出最慘痛的代價!他以我娘和蘇伊姐姐的屍骨作為要挾……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蘇伊姐姐……是他愛的女人啊……這些在他心裡竟不如這個還沒有出生的孩子重要嗎?!」
子落的心被蘇卿的啜泣聲重重的敲擊,針刺一般的疼痛。這樣的哭泣,讓她想起母妃。不由得伸出手,觸上蘇卿的發。而蘇卿則是一顫,隨之緊緊地握住子落的一隻手,很用力,很用力。
「我生下你。雖然是個女孩,可我沒有從他臉上看出任何不快。還有那個人,他說,不在乎是男是女,只是鳳國有了未來,遵循了太皇的遺詔。我抱著你,看著你閉著雙眼安靜的睡。我不知,是要恨你,還是要愛你……」蘇卿用力攥著子落的手,指甲已經深深扎入子落的掌心中,血跡順著指縫透出。子落只是皺起眉,沒有掙脫,沒用動。她的心裡,怕是比這更痛吧。
蘇卿兩眼失神的望著前方,癱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有些搖晃。「那時候我才明白,我只是一個工具……被冠上鳳後的尊稱,生下你的工具……如果不是我,還會有其他的女人……他讓我入宮,並非愛我,而只是讓我生下你……而我……而我……卻真的害死了我唯一的親人……」
子落輕撫她的發,然後將她那指甲深陷在自己掌心中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開,然後十指相握。
「你知我為何恨你?!」蘇卿突然激動起來,猛地推開子落。弓起身子站起來。「因為你,太像蘇伊姐姐……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見到鬼!是蘇伊姐姐向我索命的鬼魂!而你……你又為何會舞碧落秋鴻!那是姐姐的舞……我只見她舞過……」蘇卿的目光變得遙遠,充滿了懷念和嚮往。「那是小的時候,姐姐舞給我看的。她說她編了支舞,她說跳給我看……跳完之後,她說她還小,跳不出其中的韻味……可是你!你為何會跳!!」
突然像明白了什麼,睜大眼睛癱坐在地上。「你是姐姐的鬼魂投胎來的……是來向我索命的吧……」
子落看著她這個樣子,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該說什麼呢,這個女子已經被糾擾了一生的愧疚,恨意,傷痛,絕望,恐懼,給完完全全的淹沒了。任憑誰也再也救不出來。
這是心魔。
「蘇伊姐姐,其實我好羨慕你……你知道嗎?他說,我死後會把我葬在皇陵裡……可是,我也想回到家鄉,像你一樣……我想去陪著你和娘親……」蘇卿癱坐在地上低聲喃喃著。髮絲凌亂著,身體微顫。
「母后……」子落猶豫了下,還是沉聲開了口。
聽了她的喚聲,蘇卿才回神般的抬起頭。「你走!你走!不要再讓我看到你!我恨你!我恨你們!」
「母后……」子落皺眉,卻還是希望眼前的這個女人恢復常態。
「母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子高聲的笑著,淚珠從眼角滑落,墜落下來,濺起一朵破碎的小花。「你從未當我是你的母親!何須叫我母后!」可是聲音卻又轉瞬變得陰沉。「可是,你永世都無法逃離我。因為,不論你走多遠,你的體內永是我的骨血!哈哈哈哈哈哈。」
子落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已經瘋狂的女子。終是低歎了口氣。
「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走啊!走!」蘇卿大叫大嚷著。
許是再待下去,也只能是刺激她了。這樣想著,子落微側了身。「子落告退。母……母親。您保重。」然後,子落頭也不回的走出鳳萱宮。
不論她是否愛自己。不論她是否對自己恨之入骨。她總是今世將自己帶到這個世上的人。那麼,便稱她一聲母親吧。
蘇卿坐在冰冷的地上,無言的笑著。眼睛笑彎成了月芽,淚水順著臉龐滑落進唇間。「落兒……」沒有發出聲音,僅是出氣般的低歎,卻包含著不捨和愧疚。然後,她踉蹌著起身,微笑著,走向桌台。取了燭台點燃。
望著床鋪,蘇卿閉上眼睛。「落兒……」又是一聲低吟,隨後便是一聲帶著啜泣的歎氣。「蘇伊姐姐……」然後,將燭台扔在了床鋪上,「霍」地,燒了起來。
子落走在回池華園的路上。可是感覺越來越不對。終於,她想起了什麼,轉身跑著折回鳳萱宮。
不要!子落心中這樣想著。不要是這個樣子!
可是,已經晚了。子落站在鳳萱宮前,愣愣的看著已經成為火海的宮殿。耳邊再也聽不到那些趕來救火的侍女和侍從的呼叫聲。
她在鳳萱宮裡潑滿了酒。子落心中一片淒涼。她早就打算好要這樣做。
風助火勢。風助火勢。
不甘寂寞的風更加狂暴的嘶吼著。
來來往往的宮人呼喊著救火,忙碌著。只有子落安靜的站在那裡,看著那片火海。
一滴清淚,墜落在地上。滲入泥土中。
子落的唇動了動。
「母親……」
微不可尋的低歎,被風吹破,散去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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