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說的,活著便會存著希望。
可又是誰說的,希望,不正是拿來破滅的麼。
子玉被封了王。大皇子子悟早就被封王,出宮建府。五皇子子澈去年也出了宮,建了王府。今年是自己和子墨。過了明年春天便到了子重了。微歎了口氣,取了長笛,逕自吹了起來。
悠揚的笛聲,彷彿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割破時空的阻礙,傳入那人的耳中。或是腦海裡。心裡蕩起層層的漣漪,久久不可停息。彷彿,那是一聲聲強烈呼喚。那一聲一聲,已將心中的某個地方碰觸了。
吹笛的人顯然是發現了她的存在。笛聲停下,轉過身來,微笑著。
「落兒。」
只是,完全沉浸在音律中的人並沒有因此回神。而那聲輕喚,卻也神奇的融入了腦海中殘留的聲樂裡,合為一體。
「落兒,落兒?」
不曾間斷的呼喚。一聲,又一聲。如此清晰明瞭。有些空靈而又低緩的嗓音,彷彿帶有魔力一般,輕輕敲擊在心上。
「嗯?」終是回了神,望向子玉。以目光詢問,怎麼?
子玉輕笑著,伸出手,拂去一片冰涼。「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子落側著頭,神情專注。「你聽。」故意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
「嗯?」子玉一時沒有明白,卻還是學著她的樣子,微闔著眼睛,側耳傾聽。
[滴答,滴答。]
雨後的清晨。房簷上殘留的雨水,和薄荷葉上遺留下的雨滴紛紛從依附的物體上墜落下來。滴落在石階上,滲入進泥土裡。撲鼻而來的是雨後清新自然的空氣。隱隱的帶著青草的氣息。讓人覺得心曠神怡。先前有過的疲憊,竟一時之間一掃而空了。
子玉扯開嘴角,無聲的笑著。「是昨日的雨。」
「嗯。」子落顯得異常的安靜,許久才睜開眼睛,看著子玉。「和著你的笛聲,很好聽。」
這是子玉第二次聽到她的稱讚。禁不住嘴角微翹。溫柔的笑,仿若春日暖陽一般。子落眨眨眼,看著眼前人如玉名如玉,同樣也溫潤如玉的男子。這個暖極的笑,好像和天地融為一體。
「恭喜。」子落接著出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心中卻是不確定,應該這樣說吧?已經封王建府了,不是麼。明日就要出宮了吧。
子玉顯然是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什麼?」話一出口,這才知道了子落的意思。「你是說這個……明日,就要出宮了呢。」
子落愣了下,點點頭。「上次,謝謝你。」舔舔唇,看到子玉疑惑的目光,才又解釋說。「寒熱的毒。謝謝。」
「沒什麼。」子玉把玩著手裡的長笛。「你是我的妹妹,我總不能眼看著你不救。不過落兒。」子玉的表情有些凝重。「你要小心些,這宮中……」
「我知道。」子落打斷他。「多謝七皇兄關心。」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說。
子玉的目光閃了閃。明瞭的點點頭。隔牆有耳,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明日,我就要出宮了。以後入宮並不是那麼方便。這個,送給你吧。」子玉將長笛遞給子落。
猶豫著,子落還是搖了搖頭。「我不懂的。」
「你剛剛不是都已經聽懂了雨的旋律?」子玉有些好笑的望著她。其實明明自己已經沉浸在旋律之中了,不是麼。可偏偏說著自己不懂。他這個皇妹可是真有意思。
「那是可以聽到的。」子落想了想還是說出自己的想法。這個長笛放在自己手中,是絕不可能發出那樣好聽的聲音。收著也只是回想腦海中的音律。如此還不如不收。
淺淺流動著的空氣,勾勒出靜美的氣氛。子玉無奈的笑著搖頭。「好吧。那我只好收回了。只是以後你聽到的機會不多了。」聲音中摻雜著些許的無奈和遺憾。許是少了一個知音吧。肯這樣靜靜的呆在一旁凝神聽音的知己。子玉在心下暗自想著。
「最後再一次吧。」子落指指子玉手中的長笛。既然以後聽不到了,那就再最後聽一次吧。
子玉看著她,沒有應答,而是將長笛移到唇邊。輕柔的曲子在空中輕盈的旋轉著,綿長而優雅。無限的傷感從心中蕩漾開來。似水中蕩起的漣漪,一層一層怎奈也停不住。那些蒼白而悠遠的記憶,被禁錮在那冰封的長河之中。無奈長河被如初春一般溫暖的笛聲暖化,那些記憶便從河底慢慢的爬出,佔據了腦海。
看不出起伏的呼吸,緩慢,而綿長。子落閉上眼睛,任憑笛聲帶著自己的思緒,飛往哪裡。似哀怨,卻不是憂傷。似希望,又充滿絕望。
驀地,笛聲停下了。子玉收了長笛眼睛一瞬不眨的看著她。
子落睜開眼睛。「還沒結束。」
「已經結束了。」子玉的聲音有些冷硬。
子落看著他,並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終於,子玉服輸一般的歎口氣。「我知你心不在此。想去那宮牆外的世界。」子落依然不語。
「我願助你重的自由。」
「唯願你,一世安樂。」
良久,子落才出聲詢問。「為何。」為何要幫助我。「我不認為你有理由會幫我。」子落的問題問的直白。
「只因你。你是落兒。我才會幫你。」子玉同她繞著圈子,並不想回應她這個問題。「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為何?何時才是時候?」
「你要懷著希望活著。活著等到出去那天。」子玉很乾脆明瞭的說明。
「多久。」子落挑眉詢問。「我需要一個期限。」
子玉歎口氣,不再看她。而是轉頭看向前方不遠處的一棵樹。「不會太久了。這宮中,也不會安寧太久了。明年年春之後,我會帶你出去。」
「條件?」子落更是乾脆的問道。肯幫自己,那必定是有條件的吧。有誰不想在別人身上得到什麼?這是互利互惠。
「你要懷著希望,又要懷著絕望。」很意外的,子玉只有這一句,並無其他條件。「能做到麼?」
雖然子落不明白為何他要幫自己,又為何不開出任何條件。但還是選擇相信他。因為這個人,是在她在宮中唯一一個想要信任的人。那,就相信他吧。子落平淡的開口。「希望不正是用來破滅的麼。破滅之後,便是絕望呵……」最後的尾音竟變成了歎息。
子玉微笑著點點頭。「如此最好。」然後便轉身走開了。
沒有說再見。不必說再見。這是最好的告別方式。
是夜。子落站在大開的窗前,凝視窗外。
月已殘。夜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