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席公子有問，十三就有所答，皇上並未讓十三對公子有所隱瞞——
若惜緩緩抬起頭，一字一頓地道：「他如今已是貴為九五之尊的皇上！」
「皇上？」孟秋晚身子一震，怔然坐到椅子上。
山高路遠，消息閉塞，朝廷風雲變色、新帝登基，山裡人家根本無從知曉，縱然知道了又能如何，普通的百姓不會有人去在意誰是新皇，誰是崩帝，只要日子一天天過的安穩，已是足夠。
所以，孟秋晚根本無從知曉外面的一切，如何能夠料想那個有些不羈、有些頑劣、甚至有些痞氣的男子如今竟然成了君臨天下的九五之尊！
「那……」
孟秋晚駭然，女兒所求「但求一心人，白首不離分」的愛情，她這個做娘的不是不清楚，
皇上！
他的尊崇、他身邊的一切一切，都注定了他不會是一個可以將愛只給一個女子的人！他的王臣、他的江山，都需要他子息延綿、恩澤廣佈，不然朝中盤根錯節的關係，一個不平衡就會讓江山變色、朝堂改顏！
可是，他親自喂自己用藥，眉宇間那認真的而又真摯的感情，她不會看錯，那怎麼會是一個帝王屈尊紆貴的表現？
那一刻，他，只是民間最普通的男人，一個討好妻子的丈夫，一個巴結丈母娘的女婿，一個認真對自己女人好的男人。
甚至在她離開京城的時候，他淺淺笑著還不忘叮囑一句，「夫人，你家女兒怕是對我有偏見，倘若以後你見著她，別忘多給我說幾句好話。」
那時，她還以為這又是在逗她的一句玩笑。
這個年輕的男子，有時深沉，有時輕痞，甚至可以說都不如那個叫顧惜朝的男子那樣完美，可是無論如何，他活的很生動，很真實，她從他一點一滴的關心中，完全感覺的出他對女兒感情的深沉。
說要放手，是不是太沉重？
若要不放，女兒又能否過得了自己的心關？
那布條原來卻也有著那重意思……
「若惜，娘知道你的心意。他貴為皇上，這江山的背後必然有份沉重，娘只能說，他對你的愛娘也會感動，但是娘不能為了這份感動，去干擾你自己的判斷。因為，娘永遠記得你『但求一心人，白首不離分』的執著。」
歎了口氣，孟秋晚摸著若惜的秀髮道：「看得出，他也有自己的委屈，不然不會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你們兩個的事情，要你們自己解決，別人是幫不了的。」
若惜伏在孟秋晚的膝頭，咬了咬唇道：「娘，若惜明白，女兒會以自己的方式去回報他的恩德，我不要欠了他的。」
「嗯。」
這一晚，若惜摟著娘睡下，一夜無夢。
至於感情，她可以暫時放在一邊，畢竟他給了她一年的時間，這一年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也許改變的是自己的感情，也許改變的是……
***
天未大亮，一向淺眠的若惜已經走向了屋外，江南的早春總比北方要來得早一些，雖然空氣涼薄，但遠遠地望去，斑駁的地面已經有一些倔強的蘚類植物佔領了一方天地，遠山也有了些青黛的色彩，呈現出朦朧的春意。天空澄澈透亮，雲朵淡渺寂寞。樹林裡偶爾幾聲清脆的鳥鳴，世界真是安靜到了極點。
站在一處矮坡，若惜隱約能瞧到下坡底下的村居，在淡淡的青幕中，幾道炊煙裊裊。她深深呼吸一口山裡的空氣，頭腦瞬間被清洌的風激得清醒無比。
一叢尚未發芽的青竹後，隱約走出一個陽光樣的男子，是影十三，他捏著一桿竹枝，比作是劍的樣子凌空比劃了幾下。
若惜笑了，聽說習武的人都早起，不想十三比她還早。
還記得他第一次站到面前時，完全被陽光的樣子震撼，利落的打扮，英俊的臉，目光明淨如天光雲影，有如赤子般的清澈和溫暖，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不沾絲毫世俗氣息。最意外的，他的唇角似總微微往上揚起，讓你覺得他總在笑，而笑得那樣燦爛，那樣陽光。
一直以為影衛都應該是像影九那樣不苟言笑，神秘安靜的樣子，不成想，潛伏軍中的影十三會是如此一副稚子誠可欺的樣子。
「十三，真早。」若惜對他招呼了下。
影十三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你也早。」
影十三隨手將青竹遞給她一根，笑吟吟地說：「小時候，總喜歡拿青竹當馬騎，大了，才發現，原來這竹更像是劍，握在手中，剛柔並濟，很讓人有意氣風發、縱橫人間的感覺。」
「怎麼，又想起行軍打仗了？你的樣子很難讓人想到你會習武。」若惜望著他那雙澄澈的眼睛瞅，怎麼看，怎麼像是鄰家有男初長成，孩子樣兒。
「呵呵。應該是如此，不然皇上怎麼會讓我到軍中臥底，這張臉，從來沒有人會懷疑，它竟是不屬於那裡的。」十三很開心地摸著自己的臉，似乎把潛伏這樣危險重重的事兒當做去集市賣糖葫蘆般，輕鬆而又雀躍。
若惜心裡卻猛地咯登了一下，十三潛伏的地方，不正是大哥風無雙的麾下麼？當初，十三得了消息卻是將大哥給出賣了的。
大哥那般英武的人竟也會被這張比陽光還要燦爛的臉騙過嗎？
「十三，這麼機密的事情，怎麼守著我說？」
她雖然想到知道大哥當初的情形，但，還是拒絕了十三繼續下去的意思。洩密，對一個影衛而言，招來的刑罰是嚴酷的，影九在攬月樓時已經告訴了她。
「不怕！」十三還是陽光般地笑著，眼睛裡的光彩更加耀目，「皇上臨出發就對十三講過，但凡席公子有問，十三就有所答，皇上並未讓十三對公子有所隱瞞。」
一怔，宛如昨日看到湛雲落手書時的悸動，一股暖流瞧瞧自心尖流動，終於揭破心底那層障礙，若惜期冀地問：「風無雙的事，也可以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