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傳孝隻身駕駛著玫瑰色的阿斯頓馬丁沿著車流熙攘的彌敦道駛入九龍。交通顯得有些擁擠,紅身銀頂的出租車泊在人流穿梭的人行道旁。高大的樓宇一幢挨著一幢,密密匝匝彷彿密不透風的鐵壁銅牆。大概是老城區的原因,房屋看起來略顯破舊,各種名目的招牌橫七豎八的懸在街道上。
「謝瑞林」的招牌略過頭頂,前方的雙層巴士亮起紅紅的尾燈。許是心情的關係,眼中一片雜亂的風景。在附近的幾條小街上低速晃悠了幾圈,人在異地,兩眼迷茫。黑道中人一個都沒有碰到,卻無端引來了兩個身穿制服的巡警。
無奈,將車子泊在路邊,乖乖地掏出旅遊證件交到警察手上。警察仔細打量他片刻,對著照片驗明正身,說了聲抱歉將證件遞還給他。滿心煩躁,最近一點都不順當!長長出了一口氣,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據說香港的「黃大仙」很靈驗,抽空一定要去趟「嗇色園」。
若惜啊若惜,你到底在哪裡?莫非真要他去寺院裡打卦扶箕?再次發動了車子,調頭向旺角方向駛去……
在距離TAXI落客站不遠的地方,後面一輛銀色轎車超到他車前,閃爍著尾燈示意他靠邊。大概是接上頭了!梅傳孝緊緊跟在那輛車子後面,轉入附近一條人來人往的小街靠了邊。
「你是什麼人?怎麼開著安哥車?」三人下了車,其中一個抄著滿口廣東白話問。
一句都聽不明白,梅傳孝有些為難。無奈之下,只好跟對方比畫著想要寫字的手勢。
對方可能明白了他的意思,換上了吭吭巴巴的國語,重複了剛剛的問題。
「我是安哥的朋友,特地過來九龍城想同政哥見個面。」
「政哥是什麼人都能見的嗎?你以為到了SENENELEVEN!」站在後面的傢伙不屑望著他。
旁邊那個脖子上帶著誇張金鏈的傢伙連忙阻止道:「閃一邊去,哪來那麼多話?」對方既然是安哥的朋友,忠信堂絕對不能怠慢他,「怎麼稱呼?兄弟也好跟坐館回話。」
「梅傳孝,台灣來的。」言簡意賅的回答。
飛鶴山莊是屬於忠信堂坐館的私人宅院,坐落在九龍半島中部,比鄰景色宜人的郊野公園。政哥一大早約了手底下的人來這裡見面,接近午飯時間,手頭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
「政哥,那個日本妞……怎麼辦?」講話的人正是船上自封大哥的「老四九」。
「真的是山口組的人?」政哥不太相信。只憑背後的刺青,並不能斷定對方的身份。
「那個妞好凶的,我大哥是被她用一把叉子戳死的。」小小的一樁意外被這個男人演義得神乎其神。
政哥眉毛一挑,撅起厚厚的嘴唇,聽起來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如果她真是山口組的人,得問過白先生才能決定。」
不遠處的電話響起,跟班接起電話說了幾句,之後恭恭敬敬地望著坐館回話:「政哥,有位台灣來的梅先生要見你。開著安哥的車,大概是義勝堂的關係。」
台灣來的?姓梅?腦袋裡靈光一閃,「叫他們千萬不要怠慢了客人,我親自去接梅先生!」昨日從白先生口中聽說,台灣的四海會來人了。對方可是財神爺,帶來了大宗的合作項目。有福之人不用忙,這塊金磚自動砸著了他的腦袋上。台灣的四海會一向只跟義勝堂來往。真是想不到,對方居然會來忠信堂。
「大哥,那個妞?」
只顧著高興,差點忘了還有這碼子事情沒說完,「先把人看好,等我問過白先生再說。」隨便敷衍了一句,連忙穿起衣裳,急匆匆走出大門。
泰國的天氣正當熱季,讓本就煩悶的梅傳忠感到難以容忍。昨日,「難那龍王」答應幫忙遞上拜帖,誰知對方離開之後竟然沒了音信。該死,對方究竟是什麼意思?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呼他,對他的來意卻隻字不問。更可恨的是那個「不動尊」,那傢伙怎麼可能不知道他來了曼谷,根本是有意對他不聞不問。
待在賓館裡悶得要死,看了看床頭的電話,隨手撥了家裡號碼:「喂?」
「傳忠嗎?」郁芳菲提前看到話機上顯示的號碼,略顯焦急的問。
「芳菲,你沒去園子裡轉轉嗎?」這個時間,他以為會是某個女傭聽電話。
「你到了泰國這麼久,怎麼才想起打電話?害得我昨晚失眠,一整夜擔驚受怕。」軟言軟語,卻聽得出是在抱怨。他是去找將軍談判,又不是去泰國度假。
很意外地挨了妻子一頓數落,可他心裡卻感覺非常溫暖,他們結婚八年了,竟然像剛剛戀愛似的:「芳菲,你……呵呵……」老天,他梅傳忠怎麼會結巴呢?
心裡很清楚他想說什麼,只怪他想法太多。他們必定是夫妻,她擔心他的安危是很正常的。對於梅若惜那樣的陌生人,她尚且心存不忍,何況是睡在一張床上的男人?「你沒事就好了,見到不動尊了嗎?」迅速岔開敏感話題,溫和地詢問。
「別提了!對方不冷不熱,不聞不問。」
「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或者是夾在中間難以做人?」郁芳菲敏銳地推測著其中的原因。
一語點醒夢中人!老婆說的很有道理,大概就是這個原因,「泰國的天氣太熱,腦袋悶得快要發霉了,真該把你帶在身邊……芳菲,想你了!」
忽然像被電了一下,脊背感覺酥酥麻麻。見鬼,她最近是怎麼了?對方殺死了穆之信,難道她都忘了嗎?平靜了一下忐忑的心緒,淡淡地說:「傳忠,國際長途這麼貴,改天再聊吧。」
他梅傳忠寒酸到連個國際長途都打不起了嗎?這個理由也太沒有說服力了吧!怎麼忽然不聊了,就因為他說「想她」?「你想逃避什麼?」他很敏感的追問。
「我哪有逃避,是你神經過敏吧?」她咬著嘴唇,略顯心虛的回答。
「呵呵,你……是不是……有點……喜歡上我了?」梅傳忠仰在床上,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摸著下巴。
「梅傳忠,你還有沒有完哪!」她輕聲抱怨了一句,啪得掛斷了電話。伸手摸了摸細膩的臉頰,已經燙手了。
誰料電話再次撥了過來……這個男人固執得讓人無力招架,見鬼!無奈再次接起電話:「傳忠,你到底想幹嘛?」
「幹嘛掛掉,我還沒說完呢!」對面的傢伙居然理直氣壯地埋怨她。
「有正事就趕快說,沒空跟你廢話!」她生性斯文,怎麼聽都不像吵架。
「梅如雪有什麼動靜嗎?」
「她有心做一部分人員調整,被我大哥頂回去了。畢竟,下面的人不服她。」
果然有野心!她梅如雪到底想幹什麼?梅傳忠閉起雙眼沉思片刻,對著電話那頭的妻子說:「替我安排人手,24小時監控她!」
「我算什麼?還是你自己打電話安排吧!」她不是社團的人,誰會聽她的安排啊?
「交給郁智好了,他跟如雪不是有仇嘛!」梅傳忠身在泰國,心卻從沒離開過社團。
黑暗!郁芳菲不禁暗暗咒罵。說來他跟梅如雪也是有實無名的夫妻,平時關在書房裡偷雞摸狗,轉眼間就過河拆橋了。梅傳忠,你還有良心嗎?
午飯時間,負責看守梅若惜的兩個男人,一個狂吮著避風塘炒蟹,一個大嚼著叉燒肉,主食是一份炒米外加一瓶啤酒。梅若惜已經餓了三天出頭,面對美食的誘惑,肚子發出嚴厲抗議,每隔幾秒鐘就咕嚕咕嚕的大嚷一通,本來很餓,竟然還連續打嗝。午後,「胃大人」因為抗議無效最終採取了暴力反抗,一陣陣劇烈的痙攣使她髒兮兮的小臉看起來更加淒慘。
「她是不是生病了?」一個看守對另一個說。由於語言不通,梅若惜是聽不懂的。
因為同伴的問話,另一個看守轉身望向她:她雙手抱著肚子,腦袋用力頂著牆,蒼白的小臉皺巴在一起,一副很痛苦的摸樣。「去問問她怎麼了,上面剛剛吩咐過,不能出任何差錯。」
「山口組有什麼了不得?真不知道坐館是怎麼想的!她殺了咱們大哥,事情就這麼算了?」對面那個忿忿不平地抱怨著。
「讓你去問話,發那麼多牢騷幹嘛?只管做好上面派下來的事情,少廢話!」
一筐牢騷的傢伙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走到她面前,按著他自己的肚子表現出極其痛苦的樣子,之後,將滿是疑問的眼睛睜大,等待她的回答。
梅若惜感激地望著對方,因為不能講話,一個勁的點頭作為回答。
「她胃疼,要不要送她看醫生啊?」儼然一臉嘲諷。她是階下囚,還要他們伺候嗎?
「給她點吃的,下了船的小妞這種狀況很常見啦。」說著,啪的一聲將兩人吃剩下的炒飯丟了過去,儼然一副餵狗的姿態。
雖說「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可真到了生死關頭誰還管得了那麼多!她伸手抓起灑在地上的米飯,大口大口地塞進嘴裡。梅叔……等著我!只要若惜活著,一定會再見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