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紛紛,雪片般落滿了頭頂和肩膀。站罷樁,白髮蒼蒼的郁琨運氣收功,轉頭望著梅傳孝說到:「來,陪我推手,有什麼話咱們邊練邊講。」
終於可以談正事了,梅傳孝站樁站得太久,只覺得兩腿酸疼,瑟瑟發抖。長長做了兩次深呼吸,雙手一搭,隨著對方陰柔的推拒往復借力。過了幾招,身上就冒汗了,態度謙和地望著老前輩說到:「琨叔,昨晚會議上發生的事情您老一定聽說了,我哥不是有意針對郁家,他是被阿智惹火了。」
「堂堂四海會的龍頭大佬,跟小孩子一般見識!郁智年少氣勝,不知深淺,說幾句混帳話他就受不了了?」仙風道骨的老者面容慈愛,語氣溫和。
「梅郁兩家對抗起來,四海一定會元氣大傷。昨天,我哥也是在氣頭上……傳孝深知琨叔素有容人雅量,您就別跟我們這些小輩計較了。」梅傳孝不卑不亢,馬屁拍得順順當當。
「傳忠是我的女婿,我怎麼會跟他計較?可郁家的事情,他總要給大家一個交代的。」郁琨額上滲出了一層薄汗,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芒。
「您也說了,大哥是郁家的女婿。衝著阿嫂的面子,他也不會不管的。其實,昨天傍晚我們就商量過,阿索已經出面聯絡了泰國華人社團。知己知彼,才有勝算。您也知道,這種事情急不得。」
「事情也不能全怪傳忠,郁仁郁禮損失慘重,一時被沖昏頭了。兩家根本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昨晚的事情也太小題大做了!」郁琨先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彷彿之前對昨晚的事毫不知情。
「既然兩家都有錯,乾脆各讓一步。為了四海的大局著想,還是該以和為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對方剛剛的一番話,明明是等著他搭好台階,準備下台了。
「芳菲她傷得重嗎?害我擔心死了!」郁老爺子心中暗想: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早料到那丫頭會給梅傳忠通風報信,這也是他昨晚叫她回來的真正原因。他郁琨無心讓女兒變成寡婦,只是想把『獵犬』的鎖鏈緊一緊,給那個不聽話的女婿一點點教訓。
「請琨叔放心,阿嫂的傷不礙事!」梅傳孝太清楚郁芳菲在老爺子心目中的地位,察言觀色,連忙為對方寬心,「阿嫂心地善良,一心想救那個丫頭,所以……您老人家別生氣!」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那個丫頭該死!她能活下來,不過是僥倖罷了。」按照他腦袋裡的一盤棋,梅傳忠回了梅園,那個丫頭一定會死在郁禮派去的人手裡。只可惜,郁禮一時心急,居然中了芳菲的「苦肉計」。
可憐的若惜,原來是老爺子一心想要殺你!說起來,也怪你自己,天下的男人這麼多,為什麼偏偏招惹梅傳忠呢?郁芳菲是老爺子的心尖肉,動她的男人,根本是不想活了!思量片刻,梅傳孝接著說:「琨叔,她是如雪的外甥女。就請您高抬貴手,放她一條生路,我替如雪求求你!我會派人送她離開台北,保證她今後絕不會再跟大哥有一點瓜葛。」
「你這話到提醒了我。梅如雪……她出手太重了!」郁家早知道她跟梅傳忠的醜事,縱容她作孽是為了攥住梅家的把柄。這女人是個牽一髮,動全局的人物,必要時可以使得梅家兄弟反睦。這樣一盤活棋對於他郁家大有好處。不罷芳菲跟傳忠之間沒有那回事,總不能讓一個大男人活活憋死。只要那個女人能安心躲在人後,郁家一向對她置之不理。
「不好意思,老爺子,傳孝替她給您陪不是!」自認理虧,點頭哈腰地陪著笑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若惜也得忍!
「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吃過早飯,叫郁禮把那丫頭放了。你也一起去,直接把她送走,除了台北,隨便哪裡。」二人推手完畢,郁老爺子擦了把汗,長舒一口氣。
熬了一夜,梅傳忠趴在臥房的大床上不知不覺地睡去。由於疲倦,呼呼的鼾聲彷彿一隻熟睡的貓咪。猛然驚醒,感覺有人正輕拍他的脊背。張開佈滿血絲的雙眼,一扭頭,看見坐在身邊的郁芳菲。立即揚起一臉溫和的笑,懶懶地打著哈欠道:「怎麼,傳孝回來了?」
「郁家答應了放人,傳孝正在陪我爸吃早飯呢。剛剛海雄堂來人了,高雄出了事。趕緊起來換換衣服,人都在下面等你呢。」倒霉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讓郁芳菲心裡煩躁不安。
「見鬼。最近這麼不順,到底是怎麼了?」梅傳忠起身脫下壓皺了的襯衫,連忙換上了郁芳菲拿來的另一件,「芳菲,等下麻煩你招呼客房裡的人吃早飯,我先下去看看。」
蘭指輕佻,幫他繫好領口扣子,口中輕輕安慰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急也沒有用。傳忠,把心放寬點。」
「芳菲……」梅傳忠只覺春心一振,將她溫柔綿軟的雙手緊緊裹在掌心。
「你去吧。」用力掙脫他的雙手,將一張沉靜的臉龐默默別向窗外。感情重新回到了原點,她不能接受他的愛。她放不下穆之信;而他,放不下那個女人……
進了會議室,梅傳忠見到了來自高雄的兩位管事,聽對方詳細描述了事情的經過。四海會設在高雄的海雄堂堂主,以及海南堂堂主,被人告發夥同幫眾圍標工程,並且持槍向商家恐嚇勒索。警方收到線報後,立即將兩位堂主核定為治平掃黑的對象。在檢查官的帶隊下,四海設在高雄的多處據點被掃蕩。八名幫眾被警方帶走協助調查,兩位堂主相繼被逮捕。
梅傳忠面無表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線報?到底是什麼人向警方露了消息。圍標這樣的事情相對比較隱秘,通常只有圈內人才有可能涉及。腦袋裡亂糟糟的,隨意跟對方聊了幾句。剛要起身結束談話,阿索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進會議室裡:「大哥,剛收到消息,我得跑路了!圍標『中華電信』的事情被人告發,警方已經下令通緝我。媽的,我手下的6名兄弟已經被逮捕了!」
「他們告你什麼?」梅傳忠有些頭暈,用力按著太陽穴,頓感大腦缺氧。
「他們查到我帶領手下圍標工程,恐嚇下游廠商配合投標,率眾毆打不配合的廠商,蓄意砸毀對方的車輛。另外,還有『違反槍炮條例與偽造文書』,媽的,軍火生意也被人告發了!」阿索憤懣的口氣中帶著些許沮喪。
「事不宜遲,趕緊走!兩小時後,我安排人在桃園機場等你,把機票和過關證件給你送過去。離開台灣後,暫時不要暴露身份,我會想辦法聯絡你。」梅傳忠看了看表,起身將對方送出門。之後,轉身回到會議室,對來自台南的兩個管事說到:「你們先回去,穩住局勢。聯絡關係把裡面的人照顧好。事情沒那麼簡單,有人針對我們四海,得先查出背後是什麼人想致我們於死地!兄弟,保持聯絡,那邊有什麼消息盡快通知我。」
梅若惜感覺自己象即待屠宰的牲口一樣,被人五花大綁著抬下車,丟進船甲板下陰暗潮濕的夾層底艙。其他的女生也相繼被人販子抬了進來,劇烈地扭動與抗拒對於那些動作麻利的男人來說,根本是毫無用處的。頭頂很快被掩上了蓋子,眼前霎時漆黑一片,空氣陰冷而稀薄,很快就覺得喘不上氣了……
老天啊,她究竟會被賣到哪裡?跟這些女孩子在一起,八成會被逼良為娼。梅傳孝,你到底在幹嘛?趁船還沒有開,快來救我出去啊!從沒見過這種架勢,這下是真得很害怕了,洶湧的淚水大滴大滴的落在濕漉漉的船底。生死未卜,前途茫茫,路程的終點會在何方……
梅傳孝緊跟在郁禮身後進入貨倉,眼下空蕩蕩的倉房讓他大失所望……怎麼會這樣?好容易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轉頭朝郁禮疑惑的張望:「人呢?」對方說人在這裡,莫非是在騙他嗎?以防萬一,一隻手暗地裡摸到了別在腋下的槍。
郁禮臉上的表情十分尷尬,火暴的脾氣瞬間發作,對著身後的幾名跟班放聲怒吼到:「人呢?昨晚誰來過?」該死的,誰帶走了那個丫頭?害他把臉都丟盡了!
「這個……禮哥,下面的人辦事,我們也不太清楚。」一個傢伙不知死活的回應著。
不清楚就完了?「**!還不給我打電話,一個一個地查!」郁禮揮手就是一個耳光,一時心急蹦出了閩南話!
平白挨了老大一頓臭罵,幾個跟班立即給手下打起了「移動電話」。移動電話,移動打。來回晃悠,連吼帶罵!一通亂哄哄之後,一個穿著花衫的傢伙屁顛屁顛地跑來面前回話:「禮哥,問到了。昨晚『旱鴨子』的人跟幾個香港客在這裡接頭交貨。」
「旱鴨子,就是跟你的那個『雞頭』嗎?」煩躁的郁禮在記憶裡迅速搜索。
「是的。有點娘娘腔的那個!」對方補充著說,「昨晚,他帶了十幾個妞,約了『蝦哥』在這裡驗貨。」
一聽這話,梅傳孝的心猛得一沉:糟了!難不成被那傢伙給賣了?心臟幾乎停跳,屏住呼吸追問道:「蝦哥是什麼人?快說!」
「洪門的『蛇頭』,香港客。」
「該死的,在哪裡上船?現在走了嗎?」梅傳孝很少這樣發火,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暴躁地大喝。她如果真被賣去了香港,人海茫茫讓他去哪裡找呢?
「十有八九去了基隆,蝦哥的貨都是在那裡上船的。」
「禮哥,安排『旱鴨子』聯絡對方,我這就趕去基隆港!」一路飛奔上了車,風馳電掣地開往港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