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郁兩家雖然兒女聯姻,梅傳孝卻是頭一次坐在郁家的會客廳裡。手捧香茗,坐在黃花梨的圈椅上,環視著廳內簡潔而大氣的明式傢俱。牆上的字畫跟阿嫂書房裡的「揚州八怪」全然一個風格,望著隔斷處巨大的四聯屏風,暗自笑歎著:難怪郁芳菲氣度從容,舉止裊娜,活像是從眼前這副《簪花仕女圖》上走下來的。
果然是書香門第,有品位!剛想大發感慨,卻一眼瞄見了坐在對面的郁禮。這位仁兄也是這個家裡面長大的,莫非是趕上基因突變了?到底是龍生九子,百人百性,環境的熏陶不是絕對的!
「傳孝,你老婆下手太黑了!」郁禮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完全沒有附庸風雅的心情,「芳菲也真是……到底是梅家的媳婦!」事發突然,一時被他那乖滑的妹妹給唬住了。
「阿嫂菩薩心腸,一心只想著救那個丫頭。」不出大哥所料,事情果然穿幫了。
「死丫頭,聯合你們梅家陰我!因為她這出『苦肉計』,我被老爺子罵慘了!」郁禮滿心悔恨聽信對方的鬼話,一頓臭罵挨得窩窩囊囊的。
「禮哥,老爺子什麼意思?」梅傳孝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等他醒了,你自己問他好了。」一夜沒睡,懶洋洋的回答。
「小嫂她……怎麼樣了?」梅傳孝面色看似平靜,心中一團亂麻。
「目前沒有生命危險,放心啦!」郁禮強行趕走了瞌睡蟲,使勁往大睜了睜眼睛,「傳孝,那個丫頭好眼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似的。」
郁禮也有這種感覺嗎?初見她時,他也這麼想,「大概是生得面善吧。」低頭焦急地看了看表,窗外的天色已微微泛白,不曉得老人家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東南西北築麻壇,觀罷梅菊賞竹蘭,戍邊長城無日月,春夏秋冬又一年。梅若惜在牌桌上奮力拚殺,可惜菩薩已經徹底拋棄了她這個極惡之徒!
其實怪不得菩薩,三打一根本就沒有勝算嘛!眼看八圈麻將倒了底,她輸得只差把內褲當掉了!不好意思,她目前根本就沒有內褲,純屬虛張聲勢了啦!接下來怎麼辦啊?知道流年不利,早該捨兩個小錢算算卦。天殺的,自從跟了梅傳孝之後,她就跟強姦幹上了!好在十個變四個,她就知足者長樂吧!
「輸了一百多台,外面天都快亮了,你這『北風』還要上莊嗎?」對面打著哈欠的傢伙對她不耐煩的吆喝著。打牌還是要找幾個好對手,像她這樣從不和牌也挺煩人的!
背朝北,輸錢鬼。色子打得都這麼背!還要上莊嗎?當然要啦!拖一把是一把,說不準等下梅家就會有人來救她,「北風莊向來都是後轉運的嘛,我綽號就叫做『大長莊』!廢話那麼多,碼牌啦!」
十七張剛剛抓滿,忽聽嘩啦一聲,外面有人拉開了卷閘。她猛得張大了眼睛,不會是梅家來人了吧?看見那個腦袋上粘滿發蠟的娘娘腔進了門,不禁哀歎一聲。定睛一看,後面還跟著兩個矮矬的男人。
「趕緊收拾,買家來了!」娘娘腔一聲呵斥,幾個看守即刻灰溜溜地將牌桌撤了下去。那個半男不女的傢伙接著說,「蝦哥,先看看貨?」
蝦你媽個頭啊,是人販子吧?糟糕,她跟那些女生不是一夥的啦!剛想溜到一邊,只聽那只「蝦米」抄著一口蹩腳的廣東國語說到:「這個女仔好靚耶!」
「娘娘腔」猛然愣了一下,這個妞哪來的?從沒見過啊!不過沒關係啦,天上掉下的不是林妹妹,是美圓啦!多一個妞,就多幾萬US$!不但不解釋,還順情說好話:「蝦哥,沒問題,這次都是好貨色啦!而且,保證都是沒開過包的!」
「鬼才信你的話!只要漂亮,開過包也沒關係。小小花一些錢補個膜啦!」事實證明,廣東人的腦容量相對比較大!
「天就快亮了,沒什麼問題的話,這就上船吧?」
「好耶,合作愉快!細佬,收貨啦!」對著身後的矬子講話。
菩薩,若惜知道錯了!可您老人家也不用這樣懲罰我吧?任憑她奮力掙扎,依舊被人捆住了手腳,用寬膠帶封住了嘴巴。老天啊,救命啊!這下要被賣到哪裡去啊?眼淚吧嗒吧嗒地滴在衣襟上,可惜哭不出聲了……
水藍的天空中白月西沉,梅林中的鳥雀唱著情歌,追逐穿梭。春回大地,播下情種,萬物復甦,生發出春心。郁芳菲望著窗外靈動的天地,心中隱約感到一份淺滋暗長的情愫。忘記……意味著背叛嗎?悵然輕歎,幽幽低吟:「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
梅傳忠一臉倦意,閉目靠著客廳的沙發。梅如雪坐在旁邊,靜靜地望著他。這樣睡了不會著涼吧?於是起身脫下外套,輕輕蓋在他身上。阿索天亮前就堅持不住了,一早去了客房,其他幾個門人也相繼去睡了。客廳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半掩的窗簾外透進一縷冰涼的晨光。客廳裡只有他們倆,她如此渴望他,而他卻沉沉的睡了。
冰涼的指尖撫過他的臉頰,實在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親近他。誰料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嚇了她一跳,赫然張開雙眼,濃眉懸挑:「如雪……幹嘛?」
「沒什麼。」她手臂用力一甩,狠狠掙脫他。
「我以為……你想我了?」對待這個女人,他太有把握了。
「你……想我嗎?」該死,她妥協了!
「呵呵……」他心中有小小的成就感,她宣佈戰敗了。「要嗎?求我!」微瞇著邪媚的雙眼,壓低聲音誘惑著。
「在這兒,可能嗎?」滿屋子人,何況還有一大攤棘手事。
「我想要……」下巴微揚,癡迷地望著她,彷彿等待著她的回答。戲謔一笑,眼中熊熊的慾火即刻被嘲弄的表情取代,「呵呵……我先回房了。」殺人不見血,生生折磨她!
「她要你嗎?」他捅她一刀,她就還他一劍。樓上那個女人恐怕只是個擺設吧?
「放心,從此以後我只要她!」將她孤零零一個丟在客廳裡,誇張地抻了個懶腰,上樓了。
心好痛,人好冷,淒涼地站在原地,固執地咬著嘴唇不肯哭出聲。梅傳忠,那個女人有什麼好,你為什麼如此迷戀她?莫非,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
鏗鏘的腳步在臥房外收斂了許多,梅傳忠輕輕推開房門,生怕吵醒了熟睡的人。誰知妻子早已梳洗完畢,下巴微仰倚在窗下。
「這麼早就起來了嗎?」他大大咧咧地走進房,將疲憊的身體扔在床上。
女人都是敏感的,而郁芳菲這樣的女人已然成精了。他恣意伸展著四肢趴在大床上,她分明聞到KENZO咄咄逼人的芬芳。沒講一句話,將心底悄然萌生的一脈情根輕易扼殺。他,原本就不屬於她!
「芳菲,身上的傷好些了嗎?」他整張臉陷進床墊裡,悶著頭講話。
「沒事了。」居然有些失落,微妙的心情難以捕捉。難道是在吃他的醋嗎?她是怎麼了?莫名其妙地開始在乎他。見鬼!大概是春天來了吧?
窗外繁花似錦,羞澀的花蕊挑逗著迫切的蜜蜂。郁家的客廳裡終於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郁琨一身潔白的太極衫,看上去神清氣爽。舉眉望著起身迎候的梅傳孝,和藹地說到:「傳孝,陪我去園子裡活動活動的筋骨。」
「好的,琨叔。」
一樹梨花壓海棠。郁琨無心賞花,穩穩紮起馬步,兩臂在面前環作半個圈,雙目一動不動地向遠方眺望,「年輕人,陪我一起站樁。」
梅傳孝內心焦躁不安,無奈地站在一旁模仿。他趕著救人,老爺子居然讓他陪著站樁,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琨叔,小嫂她……」
「急成這個樣!等下給你開張藥方,分明是肝陽上亢!」郁老爺子看都沒看他一眼不,有意打岔。
厲害!內分泌失調都被他看出來了。真乃高人,他的道行差得太遠了。終於說服自己靜下心來,定了定神,馬步紮在一旁好奇地問:「琨叔,您老人家練得是什麼拳法?就一直這麼乾站著嗎?」
「大乘拳。站樁只是教你集中精力的第一步。」高人就是高人,聲如洪鐘,氣定神閒。
「大乘?不如去坐禪好了,幹嘛站樁啊?」一聽到「大乘」兩個字,梅傳孝立即聯想到和尚。
「有點悟性嘛!站樁和坐禪形式上雖然不同,卻都是在靜中悟道。一切萬法,不離自性,未識本心,學法無益。拳本無法,有法也空,一法不立,無法不容。傳孝,專心站樁,不要吵!」
我的天啊,您老人家既然是位「活菩薩」,就先放了我的若惜吧!見鬼,什麼時候才能站完啊?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到底是真修行還是假修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