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沉了下去,在海面上映出一道不知有幾千萬里的金色光帶。一艘船緩緩駛在這條光帶之中。風平浪靜,船也行得又快又穩,斜暉在帆上映得金光燦然。
這是個寧靜的黃昏。但是在聖十字號的船長艙裡,吃完了最後一口牛排的勃爾登·楊卻沒有半點飽食後的快意。他擦了擦嘴,把杯中剩下的一點葡萄酒一飲而盡,又默默地歎了口氣,只覺眼前有些暈眩,但顯然不是因為暈船。他放下杯子,又看了一下書桌。桃花心木的書桌十分厚重,根本看不出裡面會有一個暗屜,但他仍然有些擔心會被人發現。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一個壓低了的聲音:「勃爾登先生。」
那是湯姆的聲音。勃爾登又擦了下嘴,道:「進來。」
門開了,湯姆站在門口,摘下了帽子道:「勃爾登先生。」
湯姆和勃爾登原籍都是蘇格蘭人,當時的蘇格蘭唯有貴族鄉紳如勃爾登才有姓氏,湯姆祖上世代是勃爾登莊園的佃戶,幾同家奴,也沒姓氏。不過湯姆跟著勃爾登已有很多年了,已是勃爾登的心腹,勃爾登對他也極為信任。只是勃爾登不知道這個向來忠順的僕人為什麼在吃飯的時候過來。
「什麼事?」
「撈上來一個死人。」湯姆揉著手中的帽子,有些侷促不安地說道,「勃爾登先生,您去看看吧。」
勃爾登怔了怔,心頭升起一股怒意:「湯姆,你瘋了麼?這時候讓我看死人。死人還不快些扔掉!」這條道是商道,因此海盜也有不少。勃爾登知道此間海盜劫掠船隻後往往會將俘虜綁好了蒙住眼,用刀劍逼著他們跳海,再把船隻鑿沉,以求殺人滅口。如果碰到活著的遇難者,他自然會去救助,但既然人都死了,終不能讓自己還賠一付棺材錢,何況屍身若是腐爛,連帶水手都會得病。
湯姆「是,是」地答應了兩聲,上前兩步低聲道:「勃爾登先生,是這樣的,這死人手上還戴著戒指,我看他身上也鼓鼓的,似乎有東西。」
勃爾登眼中一亮,馬上明白了湯姆的用意,道:「是麼?」如果是被海盜逼下海去的,自然身上不會有值錢東西了。他道:「在哪兒?」
「就在船尾甲板上。」湯姆見勃爾登有了興趣,也來了興頭,低聲道:「現在甲板上沒人,我怕人多眼雜,所以撈上來時就用帆布罩住了。」
勃爾登一下站了起來,道:「我們走。」
湯姆見勃爾登答應了,臉上露出喜色,道:「勃爾登先生,請你跟我來。」
水手們都去吃飯了,聖十字號還有兩個搭乘的客人,多半也在艙裡吃飯,船尾的甲板上一個人都沒有。天色將暗,風已大了許多,海浪之聲一陣響過一陣。勃爾登到了船尾,船舷邊有一塊對折起來的帆布,下面凸出一個人形,小聲道:「就是這個?」
「是。」湯姆走過去,拉開了一角帆布道:「勃爾登先生,您看。」
帆布下蓋著的是一具中年男人的屍首。這人穿著一件十分華美的錦袍,臉色也與生人無異,只是蒼白了些。湯姆只拉開了一小半,露出那人的頭和一條左臂,勃爾登眼尖,已見那屍首的左手上赫然戴著個戒指,上面鑲著的紅寶石在夕暉中灼灼放光,直如一團火苗。他吃了一驚,連氣都快透不過來了,搶上前剛要捋下戒指,卻先試了試那人的脈博。
沒有脈博。他鬆了口氣,道:「什麼時候撈起來的?」
湯姆道:「就是方纔,是從西邊漂過來的。」他看了看這死屍,幾乎是敬畏地道:「他的衣服真漂亮,是個王子吧?」
勃爾登看著死屍的臉,低低道:「這是個波斯人,衣服是最上等的中國絲綢,可惜浸壞了。王子又算什麼,我們船上不也有個王子搭乘麼?湯姆,讓木匠給他做個棺材吧,等碰到個礁島就把他埋了。縱然他是異教徒,也是一條性命。」雖然打一口棺材要費不少木材,但這戒指就足夠買幾百口棺材了。
湯姆抬起頭諂笑道:「勃爾登先生,您真是慈悲心腸。我幫您把這戒指捋下來吧?」
勃爾登點了點頭。戒指本來就很緊,屍身泡脹後就更難除下了。勃爾登雖然不是沒做過這等事,但這等髒活有人代勞總是好的。湯姆見他點頭,忙不迭抓起了那具屍首的手。他本以為不太好捋,沒想到屍首的手指雖然有些腫脹,卻還不算過份,只一下便把戒指捋了下來,居然連皮都沒擦破。他把那枚戒指取下來托到勃爾登跟前。勃爾登本就有些急不可耐,一把抓過放到眼前,映著夕陽看了看。卻見這顆紅寶石通透無比,連半點雜質都沒有,放在眼前一看,便覺整個世界都染得通紅。他又驚又喜,知道這是顆價值連城的寶物,心道:「這異教徒好有錢。」臉上卻聲色不動,道:「湯姆,你再看看他身上還有什麼。」
湯姆拉開了屍首錦袍的領口,失色叫道:「勃爾登先生,這裡……這裡還有一顆!」
那屍首脖子上還掛著一顆紅寶石。戒指上的那顆已是難得的寶貝了,脖子上那顆竟然有小指肚一般大,紅得更是純正。勃爾登只覺腦袋都「嗡」了一下,心道:「天啊,這些異教徒是從哪裡搞來那麼多寶石?便是老愛德華皇冠上的都比不上。」雖然項鏈是黃金打成的,本身就甚為貴重,但與這顆紅寶石比起來,實不啻天壤。他再顧不得骯髒,彎下腰小心從屍首上取下項鏈,托在掌中打量著。那顆紅寶石映得他的手掌都一片血紅,直如捧了一灘鮮血,他看得入迷,湯姆卻又低低叫了聲:「咦,他還有一袋子金幣!」說著從那屍身前心的衣袋裡掏出一個小口袋,裡面總有十幾枚金幣。勃爾登此時已欣喜若狂,道:「再掏掏,還有別的麼?」
湯姆伸手摸了兩下,道:「好像沒有了。」
勃爾登搖了搖頭,道:「這裡不好查看,還是搬到雜物艙去吧。」現在水手都在吃飯,等吃完了定然要上甲板來透氣,眾目睽睽之下當然不好在這屍首上翻翻檢檢,而雜物艙就在船尾,搬到裡面就可以細細翻檢了。勃爾登此時哪裡還有什麼嫌晦氣的念頭,恨不得把這屍首扒光了慢慢看。他和湯姆兩人將這屍首連著帆布一塊兒抬進了雜物艙,一放到地上,勃爾登就一把拉開帆布,解開了屍首上的錦袍慢慢查看。他只希望那死屍遍體都是珠寶,因此查得極細,連袋角衣縫都不放過,只是卻只搜出零星幾個金幣。
勃爾登失望地把帆布蓋上了死屍,低聲道:「湯姆,你沒藏起什麼吧?」
湯姆吃了一驚,道:「勃爾登先生,我不敢如此無禮。」
勃爾登沒再說什麼。的確,湯姆不會騙自己,何況湯姆要打偏手的話,完全可以不告訴自己,所以根本沒有理由懷疑湯姆。再說,這戒指和項鏈已經是一大筆橫財了,人終究不能貪得無厭。他掂了掂那包金幣,扔給湯姆道:「湯姆,這金幣你拿去吧,回去也好討個老婆過日子了。」
湯姆接過了金幣,驚喜萬分,道:「謝謝勃爾登先生。」湯姆家世代都是勃爾登家的佃戶,祖上跟著主人出來打仗,到湯姆已是第三代了。在他心目中,自己等如是勃爾登家豢養的獵犬,撈到這死屍,他根本連打偏手的念頭都沒動過,唯一的想法就是讓主人快些知道。現在主人居然把這一袋金幣都給了自己,當真是大發慈悲,讓他喜不自禁。
此時那死屍身上已被搜刮一空,勃勻登心中卻又有些遲疑,低聲道:「湯姆,這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湯姆道:「他身上也沒傷痕,定然是淹死的。」
勃爾登搖了搖頭,道:「如果是淹死的,定會喝一肚子水。但這異教徒小腹扁平,顯然是死後才被投入海裡。」
湯姆看了看,道:「要不,是中了毒後摔下海的吧。」他拿了一袋金幣,急著回去收好,這波斯人到底是怎麼死的,他才沒心思多管。
他們走出雜物艙,甲板上正好有幾個水手吃完飯後又到甲板上來。勃爾登叫住他們,說雜貨艙裡有具撈起來的死屍,讓他叫木匠打付棺材。雖然出來具莫名其妙的屍首,但勃爾登是船主,那些水手也沒什麼多想,自去量了尺寸找船上木匠去了。
勃爾登回到自己艙中,閂好門,又洗了洗手。此時天也已經黑了,他點亮了桌上的蠟燭,心中突然有點莫名的不安。他見過不少上等寶石,但在他記憶中,從來沒有哪一塊有剛拿到這這兩塊的材質好,這波斯人究竟是什麼原因死的?他記得方才搜檢那死屍時並不曾見到有什麼傷口,又不像是淹死的。如果是被人謀財害命毒死的,那人為什麼不把死屍扔下海前拿掉這兩塊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