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兒,過來我這邊。」
歐陽夜耐心地重複了一邊,帶著誘哄的語氣,哪怕對方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
「歐陽夜,你當她是小孩子呢,哈哈。」
司徒洋肆無忌憚地笑著,像一個瘋子。而他隱藏在書桌下的手,卻握著一個小巧的遙控器,手指輕輕一按,嘴角的笑意冉冉升起。
「司徒洋,死到臨頭了還嘴硬,我歐陽夜,可沒有我乾爹那麼心軟。」
「哼!」
一聽對方提到歐陽明,自己死了也不會忘記的仇人,司徒洋就忍不住激動起來,雙手握拳,狠狠地捶打著桌面。
「心軟?他要是心軟就不會帶著一大幫人追殺我,害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足足在輪椅上坐了十三年!」
「他口口聲聲叫我大哥,卻狠心親手開槍要殺死我,要不是我命大,還會活到今天!」
「既然我司徒洋活到了今天,我就是死也要跟你拼了!」
司徒洋突然迅速地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隻手槍,槍口正對歐陽夜,手指迅猛地扣下扳機。
歐陽夜眼中精光一閃,身體飛速往一旁移去,將司徒靜護在身後,同時也扣動扳機。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尖細的子彈已經飛了出去。
歐陽夜的身後,司徒靜呆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看著子彈飛馳而過,直奔書桌前的司徒洋,而後者,卻一臉的算計。
「噗嗤——」
子彈沒入肉體的身體,然而,子彈是飛向司徒洋的,然而卻不是嵌入了他的身體。
「翼——」
司徒靜驚呼,她睜大了雙眸看著突然出現的翼,他的臉是那麼的憔悴,鬍渣,污垢,深陷的眼窩,還有蒼白的肌膚——
子彈沒入了他的胸口,他為司徒洋擋去了這致命的一擊。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著,視線落到司徒靜身上的時候,綻放了一個蒼白的笑容,眼中溢滿了深深的傷痛。
「翼兒,你真是我的乖兒子。」
面對翼的捨身相救,司徒洋卻表現得無比滿意。
「義父,翼兒,不欠你,不欠你什麼了。」
翼跪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著,他的雙眼,一直望著司徒靜,沒說出一個字,嘴角就湧出一口血。
司徒靜的嘴唇劇烈顫抖著,她雙手摀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不知道怎麼了,看見翼在自己面前倒下,她的腦子裡,竟然會再次出現蕭一然在她面前倒下去的畫面,劇烈矛盾糾結的情感襲上心頭,她,幾乎就要哭出聲來。
察覺到身後人的反常,歐陽夜的眉頭皺了皺,他沒想到,翼居然會突然出現,他和司徒靜之間的互動,就像認識了多年的朋友,讓他很是不悅。
「靜兒——」
翼的臉色迅速變得更加蒼白,他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口中虛弱地呼喚著司徒靜。
他想站起來,然而,剛剛支起一隻腳,又頹敗地倒了下去,只好雙肘著地,一點一點往司徒靜的方向爬過去。
司徒洋雙眼通紅,越來越嗜血,他就是要這樣的效果,最好大家都活在痛苦之中,他痛苦,他就要所有背叛他的人一起痛苦。
司徒靜再也抑制不住了,掙脫歐陽夜的束縛跑了過去,蹲下來,捧起翼瘦削的臉龐。
「翼,你沒事吧?」
聲音,帶著她都沒有察覺到的顫抖,不過歐陽夜卻聽得一字不差,雙眼之中,泛著緊繃的冰火。
「我,沒,事。」
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襟,黑色的裝束,將鮮血完全隱藏,結出一個個幽暗的花朵。
「你先不要說話,我扶你去旁邊休息。」
司徒靜吃力地拖著翼往一邊走去,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打電話叫救護車是不可能的,她只能想辦法先給他止血。
歐陽夜拚命壓下心中的怒火,向追影使了一個顏色,追影便會意地走向司徒靜和翼,幫忙將翼扶向了角落,司徒靜衝他感激地一笑,他怔了怔,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司徒洋,我真是低估了你的瘋狂。」
「哈哈,哈——」
司徒洋仰著頭大笑著,面目猙獰凶狠。
「我司徒洋就是死,也要你們都給我陪葬!」
「哦?難道,你就沒有想過——」
歐陽夜從懷裡掏出一個文件袋,走進司徒洋,後者戒備地繃直了身體,他只是嘲諷地一笑,然後將文件袋扔到了司徒洋的面前。
「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的誤會。」
司徒洋狐疑地接過文件袋,摸索著,又舉到耳邊搖了搖,才放心地打開袋子。
裡面,是一張遺囑,歐陽明的遺囑。
「請你看遺囑的最後一條。」
司徒洋的實現順著紙張下滑,最後落在了遺囑的最後一條。
「致我二十多年來唯一的親人——司徒洋。大哥,請允許我再這樣叫你一次,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風風雨雨都過來了,然而,加入了組織,有很多事情就變得身不由己,知道你拿走了芯片,我幫不了你什麼,只能親自請命去追捕你,我勸你,可是你卻不聽,當時那麼多人在,我只好先動手,如果換了別人,我想,你一定很難能逃過一死,所以,我開了槍,我以為你會明白我的用心的,畢竟,過去的日子裡,你一直讚歎我是神槍手……希望我死後,夜兒能早日找到你,替我好好補償你……」
司徒洋的手劇烈顫抖著,紙片搖搖晃晃,終於掉落在了地上,他伸出手,一把將文件袋一起回掃出去。
「你胡說!你別以為隨便拿張遺囑過來就可以騙我!」
「騙沒騙你,你最清楚了不是嗎,遺囑是乾爹親筆寫下的,相信你對他的筆跡應該很熟悉吧。」
司徒洋的身體一陣,無法否認,那的確是歐陽明的字跡。
「你,你胡說!」
「胡說,你胡說——」
司徒洋像一個失心瘋病人一樣重複著相同的話,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十三年了,自己心心唸唸千方百計想要除去的人,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害自己,這讓他怎麼接受,怎麼接受?
歐陽夜彎下腰,拾起地上的遺囑,將它放進文件袋,臉上的表情很嚴肅,乾爹這一生,最對不起的就是司徒洋,如果他知道了司徒洋這麼多年來的處心積慮,一定也會死不瞑目的吧。
「你胡說,你胡說……」
司徒洋的雙眼漸漸失去了焦距,嘴裡反反覆覆呢喃著,突然,他抬頭望著門口。
「明兒,你來了。」
他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就像一個哥哥對待一個弟弟一樣。
歐陽夜回過頭,門口,並沒有人。
司徒洋雙手伸出去,朝向門口。
「明兒,好久不見了,你是來接大哥的嗎?大哥這就跟你一起走,等一下哈。」
司徒洋呆滯地自言自語,歐陽夜眉毛一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驀地轉身,只見司徒洋迅速舉起手槍。
「老爺——」
「司徒洋——」
「義父——」
「砰」的一聲巨響過後,一切,歸於平靜。
司徒洋的身體倒下了,靠在了輪椅上,雙眼面對著書房門口,漸漸地合上,雙手垂下,手槍掉在了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義父——」
司徒靜衝了過去,她撲在了司徒洋的身上,雙手搖晃著他毫無生氣的軀體。
「義父,你不要死啊,義父——」
這麼多年來,司徒洋是司徒靜唯一的親人,她失去了五歲前的記憶,從此跟著司徒洋姓,自己,也將義父當成了自己的親身父親,而現在,他卻在他面前自殺了,自殺了。
司徒靜再也壓抑不住地痛哭出聲,她伏在司徒洋的身上大哭著,突然,她抬起頭,冰冷的眼神射向一旁的歐陽夜。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義父!」
她瘋狂地衝過去,捶打著歐陽夜的胸膛,近乎歇斯底里。
歐陽夜任由她發洩著,雙臂伸出,緊緊擁住她顫抖的身體,終於,她累了,俯靠在他的胸前,淚水,沾濕了他的衣服。
「咳咳——」
角落裡的翼,看到司徒洋自殺,一時激動,拉動了傷口,血更加快速地滲透出來。
追影皺了皺眉。
「夜,他恐怕不行了。」
這時,歐陽夜懷裡的司徒靜驟然抬起頭,茫然地望著翼,她發了瘋似的跑過去。
「翼,你沒事吧,你不要死,義父已經死了,你千萬不要死,千萬不要死!」
她跪在地上,緊緊抱著虛弱地翼,後者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卻掩蓋不住越來越虛弱的臉色。
翼的雙拳緊緊握在一起,半晌,艱難地鬆開,緩緩地抬起頭,想要去擁抱司徒靜,手剛舉到半空中,五官突然扭曲,再也抑制不住地噴出一口鮮血。
司徒靜一驚,急忙握住他的雙肩。
「紙,給我紙,紙啊!」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有開口。
司徒靜著急地用袖口去擦拭翼嘴角不斷湧出的鮮血,那麼多,那麼快,怎麼也止不住,像是一下子就要把人流乾似的。
兩行清淚順著司徒靜的臉頰流了下來。翼的臉,痛苦地糾結著,他吃力地舉起一隻手,漸漸的,漸漸的,終於撫上了司徒靜的臉頰。
「靜兒,不要哭,然哥哥,對不起,你。」
他承認自己很自私,在死的那一刻,想要他最愛的女人永遠記住他,永遠。
靜兒,對不起,我愛你。
司徒靜擦拭的動作猛然一滯,她驚恐地看著翼,然後站起來,連連退後了好幾步。
「你在開玩笑對不對?」
翼痛苦地望著她,。
「對不起,靜兒。」
「呵呵——」
她咯咯地笑著,像一個天真的孩子,重新跑上前去,繼續幫他擦拭著嘴角的鮮血。
「你真調皮,這種玩笑怎麼可以亂開呢?」
翼抓住了她的雙手,默默地凝視著她。
「靜兒——」
「不要說!」
司徒靜推開了翼,雙手摀住耳朵,不斷地搖著頭。
「不要說,我不想聽,然哥哥已經死了,你是翼,你是翼,你只是翼!」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歐陽夜的驚訝也是一點都不少,司徒靜的反應讓她心痛,想不到蕭一然對她的影響已經這麼深了,如果翼真的是蕭一然,那麼,看著他再一次在她面前死去,這叫她怎麼承受?
她還只是一個孩子啊,才十八歲。
歐陽夜走到司徒靜面前,心疼地將她攬進懷抱。
「夜,他騙我的對不對?」
司徒靜鬆開雙手,天真地詢問著歐陽夜。
歐陽夜伸手撫摸著她的頭髮。
「對,他是騙靜兒的。」
「哼,我就知道,我再也不理她了。」
翼無力地倒在地上,司徒靜的話,讓他絕望而又痛苦,他後悔了,看見司徒靜的反應,他後悔告訴他自己就是蕭一然。
一切,就不應該開始。
兩年前,司徒洋派他用另外一個身份接近司徒靜,當時他也不以為意,卻一點一點被她的另一面所感動,慢慢地喜歡上了這麼女孩。他喜歡看她津津有味地吃光他做的菜,他喜歡跟她一起開開心心地照顧小動物,他害怕看到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傷,更害怕看到她為了別的男人而黯然神傷……
終於,義父說要讓他毀掉蕭一然的身份,刺激司徒靜,讓她因為恨而殺死歐陽夜。他捨不得蕭一然的身份,因為他捨不得只屬於她和他的沒好日子,但是,他卻不能反抗,一方面,義父對他有恩,另一方面,他也有些自私,他希望司徒靜真的會為了他的死而殺了歐陽夜為了她報仇,那樣,也許就說明在她的心目中,他比歐陽夜重要,只要歐陽夜死了,他就有機會跟她永遠在一起,用,翼的身份。
胸口越來越痛,意識越來越模糊,他知道,他就要離開她了,這次,是永遠永遠離開她了。
「靜兒——」
最後一次,他伸出手,希望能再一次感受她手心的溫暖。
然後,司徒靜卻向沒有聽到一樣,將頭死死地埋在了歐陽夜的胸口。
「靜——」
終於,翼的眼睛緩緩閉上,他的視線裡,司徒靜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知道,永久地化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不見。
歐陽夜感到懷裡的人瞬間僵硬,然後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個時候,他寧願看到她哭出來。他慌張地抬起她的頭,她淚流滿面,眼睛被淚水模糊。
「他,死了。」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眼前一黑,身體一軟,倒在了歐陽夜的懷裡。
「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