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
天氣說變就變。
臨飛也是一變再變。
軍區的一紙調令,臨飛打起背包坐上兵車出發了。
開始他人生的又一個起點!
臨飛是懷惴著兩件東西走的:一件是由團裡頒發的個人三等功榮譽獎章;另一件也是由團裡頒發的處分意見書。
這兩個物件都讓臨飛今生不能忘懷……
陳貴發降級為一營代營長;洪常青在個人要求下提前轉業;陳連舉在二連被降級當了代理連長;連指導員被送去軍區學習,爾後也沒見回來;他們都「欣然」地接受了不入檔案的團內處分。
三團有史以來破天荒地為一個戰士送行……
那天晚上,臨飛打出生以來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就「醉」得不省人事……
劉敏超一整夜都在營房外孤獨地徘徊,像條野狗似的。這些天來,他既有點後悔,又特別的興奮。後悔是沒想到牽連了這麼多人,興奮的是臨飛終於有了奔勁!現在他有很多話想對臨飛說,但臨飛已經沒有時間聽他說什麼!哪怕上茅房他們都碰不到一塊了。倒不是他忘了劉敏超!因為他已經是團裡的名人,是一個背了處分還站在領獎台上授領三等功的功臣,是一個相處了三年還不知道他底細卻反而倍受寵愛的人,是一隻老鼠壞了一鍋羹卻被首長認定寧要老鼠不要羹的人!
所有的戰士都是用既敬佩又複雜的目光看著這個剛剛燃起的兵王。
臨飛的內心很痛苦。
他已經厭倦了當兵。這三年來,部隊的生活並沒有給他心靈上帶來什麼更大的衝擊,一切都是那麼平淡如水。他總在想:那天晴久了都會來場暴雨,以顯示它的存在!可他臨飛骨子裡是想著要幹一番大事業的,卻只能甘於平庸!他不能靠武揚名,一個武夫最大的作為就是不被人打敗(但終有被打敗的時候)!這與他性格是格格不入的,他可不想被戰敗!可他也沒有想過要去戰敗誰。他甚至在想:我學這個幹什麼?一個不打算與人逞勇鬥狠博取功名的人。難道就像父親一樣?收徒授徒,疲於應付,太沒意思了。苦思良多,便想借考軍校跳進國防的大圈圈,能做個職業軍人多好?可是他卻陰差陽錯地又失去了機會,陳連舉的徇私舞弊傷了他一顆純淨的心。後來陳連舉那一系列近乎曖昧的「小灶」,卻讓他對厭惡有了更深的理解,這適得其反的後果就是使他喪失了最後那星點繼續在部隊服役的激情。他覺得部隊也像官場一樣明暗無常。他也一直想著要去南方轉轉,但想到家裡根本不會同意,尤其是父親!於是打消了念頭,一心決定轉業回家,按父親的意願進廠上班,但他還是打算去考成高,他想他肯定能考上!現在社會上已把上大學看得比命還重要,這趟回家的所見所聞就是佐證!父親母親成天叮囑妹妹要好好讀書,爭取考上名牌大學!那種殷切之情溢於言表。但卻不成想所有事情都反著來了,跟自己所想與父親所願完全背道而馳——命運之神竟安排他要去當一名特種兵,真是造物弄人,世事難料。
天上不知啥時又下起了雪,那漫天飛舞的毛毛絮,瞬間就把軍營的一切再次裝典的如玉無瑕。
沒有歡天喜地的鑼鼓聲,沒有象送老兵退伍那樣的激情場面。
他的戰友很多都已經退伍回家了。現在站在廊下目送著他走的是二年的兵、一年的兵,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在這次大比武中才得知在他們這個三團裡還有臨飛這樣的傳奇人物,一個個相送的目光中都透著欽佩。
臨飛強繃臉上的肌肉,眼不斜視地走過一座又一座營房。他不敢往左右看,他怕自己難過的表情被戰友們看到!
孤獨而單薄的身影後留下一串整齊地腳印。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臨飛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深深地眷戀著這裡,原來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竟然會是這樣深愛著這支部隊和這裡的一切!他原以為這裡的一草一木是那麼的平常,這裡的人和事都是那麼的平凡,以至三年來都是那麼的令他麻木。現在要離開了,他卻又完全地割捨不下,他愛這裡的一切,可是這裡的一切都將與他告別了。他想到自己十五歲那年進來的時候,他還是個稚嫩無知,懵昧不堪的少年,可是那第一天到來的興奮與新鮮感覺到他三年後即將離去的今天,這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在這剎那間一下子就全部變成了空白!因為他覺得自己這次去受訓依然是一名新兵蛋子,好像自己真得是昨天才入的伍一樣。他再一次對這座兵營揚起了重新審視的目光。他發現這座兵營在風雪中是那麼的莊嚴、肅穆,有著無法形容的美和無限吸引的魅力!這裡是他的第二故鄉。他深刻地意識到,這座養育了他三年的兵營就正像是一位胸懷寬廣而慈祥的母親,她曾經是那樣深情地擁抱著他,讓他在她懷裡任性地撒歡和憩眠;又像是一位作風嚴格粗魯豁達的父親,把他從一個無知懦弱的少年培養成一位頂天立地的懂得自重自愛自尊自強、無畏艱險的男子漢!
這座兵營和這裡的所有人現在在臨飛的眼中只有無限的崇敬和愛戴!
他終於停住腳步,在營門口轉過身來,他看見了三年來住過的營房;看見了與他朝夕相處的戰友;看見了站在營道盡頭目送他的團長、政委、參謀長;看見了三年來他曾在那苦讀的閱覽室;彷彿還聽見了食堂裡在飯前要讓連長聽到滿意的「誇誇」聲!彷彿還聽見了自己三年來在山坳子裡練武的辟叭聲……
臨飛手一鬆,背包掉到地上。
立正!向軍營敬禮!向三團敬禮!向全體的親愛的戰友們敬禮!為這裡的一切,致以革命戰士最崇高的——敬禮!
他看見戰友們也同時在向他還禮!
夠了!能夠得到全體戰友對你的認可,這就是作為一個軍人所想要得到的最高榮譽!沒有什麼比這個還要珍貴!
再見了!軍營!
告別了!我親愛的戰友!
淚水模糊著臨飛的眼睛。
趁著它還沒流下,臨飛轉身飛快地上了汽車後廂,可剛坐定他便再也不能自已,摀住臉啜泣起來。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坦白地流露自己,為那難以割捨的戰友情,更為這裡他所留戀的一切……
黑暗的車廂裡有人遞過來一條毛巾,臨飛這才發現車廂裡還坐著十幾個戰士。這些人將有一段時間是要同他在一起同生死共命運的鐵血兄弟,他不禁難為情地止住悲傷,輕聲說了聲謝謝。
車開始提速。
這時臨飛聽到呼喊聲,他抬眼往外看去,見有兩個人在一前一後地奔跑著,當他看清楚是劉敏超和常四季時,他胸膛一熱,便縱身跳下車,迎著他們撲去,最後他們抱在了一起!此時他們已沒有了埋怨,只有戰友的情誼,離別的珍惜和相互的勉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