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人生 士兵 三
    部隊裡每年的十一月份便要開始進入老兵退役的準備工作,但團營連的政工幹部們其實早在四個月前就已經在悄悄進行,這在到了兵齡該走的老兵們中間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臨飛也在這批復轉退軍人之列,只是還沒有公佈該誰回家的具體名單。這就給那些仍想繼續留在部隊裡的老兵們一個活動的空間和念想。

    退伍人員的花名冊早就制定出來了,可是這卻讓連以上的幹部們大傷腦筋,他們仍在為老兵的去留爭論不休。有些老兵是業務尖子,培養了幾年,就這麼走了,不僅讓幹部們有點割捨不下,老兵們自己不願意。他們都在吵著、鬧著不願回家,尤其是從農村來的。他們積極表現拚死猛干,腦子就一個念頭:不願回家去過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為了能掙取入黨,為了有積極表現,他們很多事情都會想辦法做的讓帶兵的幹部們無話可說!碰到部隊有政治任務,他們更是拿出黃繼光堵槍眼的英雄氣概去完成。就拿解放軍幫老百姓搶收糧食這件事來說,那可是比割自家的糧食快多了,這也確實讓幹部們對戰士這種愛軍營如家的情懷感動不已!所以在安置老兵去留的問題上,幹部們總是慎之又慎,對那些沒希望轉志願的老兵,一旦退役,部隊大都也會考慮將表現優秀的戰士通過農轉非作為特殊人才送進城吃「商品糧」,也不枉在部隊的一番表現,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吧。而能留下來繼續服役的,混好了就有機會轉干,以後就是職業軍人了,再轉業到地方上那也是幹部編製。

    當然,這裡也有些連隊幹部為了能在連隊多帶出幾個好兵為連隊爭取榮譽,一時興起信口開河地開出空頭支票,到退伍時又兌現不了而讓老兵罵娘的也不少。

    這種情緒在部隊的農村兵中普遍存在,就像是一種病菌傳播了一茬又一茬的兵!而有些兵就是從種病菌堆裡硬是爬出來了!一般的情況下,只有城市兵很少有要求留下超期服役的,除非是部隊領導確實看好的人。當然也有極少的城市兵因為家庭條件相當艱苦,回去和沒回去一個樣,而要求留在部隊繼續干的,這些人有文化腦子活絡(最差也是個初中生,不像農村來的兵,中學都沒畢業,甚至小學水平都達不到),他們一旦在部隊鬧起來也是最讓幹部們感到頭疼的。

    可部隊是國家的,幹部們再怎麼打小算盤搞小九九護犢子,也只能按軍律統一辦理。碰到有些蠻橫起來的老兵們,幹部們是既不能訓斥也好言相勸不得!到這份上說啥都是多餘!只好借各種理由躲避。當然,這些也都是極個別現象,並不是所有的臨退役的老兵都是這般如此,必竟到了退伍兵齡就必須打包回家是個大趨勢,不是誰想怎樣就能怎樣的——部隊永遠都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但人都是有感情的。三年來,戰友們都是朝夕相處,一起生活、一起訓練、一起唱歌跳舞,也曾經一起流過血流過汗!這是一個充滿激情的大家庭,長時間地在一起火熱過!這裡面包含了多少個難忘的春春歲月!軍人的生涯在老兵的心目中留下了多少美好的記憶!那曾經的榮辱和激動人心的日子,是多麼值得戰友們自豪和驕傲啊!在青春萌動,激情燃燒的戰友們中,有很多人都是那麼能幹,那麼可愛,那麼優秀,他們中有多少人曾從蒙昧無知中脫穎而出,成為軍中的冒尖戶,成為一名合格的鋼鐵戰士。就要這麼走了,誰的心裡不難過?把他們帶出來的幹部們心裡是最難過的!

    但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軍營每年到這時最大的反差就是:一邊鑼鼓喧天情真意濃傷心欲絕地送走了老兵,然後返身就是歡歡喜喜地迎來新兵。如同電影院的兩個小場子分別在放映《甜蜜的事業》和《苦菜花》一般,一邊是喜劇,一邊是悲劇。而最折磨人的是這種事情一年中還得經歷兩次,一次是冬季,一次是春季。

    臨飛的頂頭上司一營二連連長陳連舉在間隔了大半年的功夫,今天跑到圖書室專門來找臨飛。陳連舉先是很關心地問臨飛學習得怎麼樣?都是在看些什麼書?最後見臨飛一副既無所謂又有點莫名其妙的神態,覺得再不說正題,也許這愣小子就又要翻臉了。便裝出泰山壓頂也無動於衷的鎮定,盡量輕描談寫地說團機關有個宣干助理的文職空缺,營裡的意思是想在二連報人上去,但最後經過慎重研究,一致認為你是合適人選,而且名單已經報請上去,但編製還在他們二連,也提名正式任三班班長。接著陳連舉還強調說:明年報軍校的名額也一定會分給他。

    這事要是擱在半年前,就猶如土狗掉到骨頭堆裡,不發瘋才怪呢!可現在他卻提不起一點興致,本來聽到要調到團裡當助理他還心跳了一下,但當他一聽又是啥勞什子考軍校的事,頓時心裡就窩了火,連臉色都有點變了。

    原來,上半年臨飛預考分是三個團裡排名第二的,這正準備參加大考前四個月的培訓班,卻沒想到陳連舉讓他同在部隊裡服役的侄子把名額頂了去,頂去了也就算了,偏偏他這個侄子不爭氣,關鍵時刻暈場,結果沒考上,等於浪費了一個名額。那段時間臨飛氣得要發瘋!陳連舉於心有愧,為這事在臨飛面前總顯得有點軟耷耷的。戰友們為此也氣憤不已!大家都知道臨飛考軍校是絕對不成問題的!他的文化水平自到了部隊以後提高得很快,而且在營裡都快成一支筆了。這次考軍校的事一出,大家都覺得陳棒子把臨飛坑得不輕!陳連舉也覺得這事辦得太窩囊,所以才事事遷就著臨飛,可臨飛也再不怎麼正眼瞧他這個頂頭上司了。連裡在這次安置老兵去留的問題上,陳連舉覺得臨飛是個人才,不能就這樣放他走了,同時也是為了安安自己歉疚的心,便經常到營部跟營長吹耳邊風,說他們連三班的戰士臨飛如何進取,如何有才等等,連吹了幾次,讓營部的人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遂在向團裡匯報工作時,特別提出臨飛在連裡有突出表現,在營裡也算是出類拔萃的人才。團長王仲喜是個乾脆人,說真得是有才,你們營就留下一個,並要求不能白留,要在他身邊先干個半年,要幹得好才算數。

    臨飛雖然恨透了陳大棒子,但這次這麼鄭重其事地找他談,給了他這麼個好機會,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事情啊,臨飛心裡也著實有點感激陳連舉。但感激歸感激,留不留下來卻也讓他左右為難。臨飛當時想說沒說出來,他怕陳連舉認為他是在跟他賭氣。過了兩天,臨飛找了個機會,裝著很平和很沒事人似地告訴陳連舉說:他家裡已經安排了工作,他早已做好了回家的準備。為了表示自己並不是在跟他嘔氣,他便一再地自貶自己在團裡干了三年都沒幹出啥人樣來,除了寫幾個字外就再也不能張羅出啥,與其佔著茅坑不拉屎不如乾脆放他回家,把這好事讓給願意留下的人吧!他完全就像是把一盆肉當一盤青菜送給人一樣無所謂。陳連舉萬沒想到自己為臨飛好不容易掙取到的位子,卻被無情地糟賤了!就好像把心掏給人家,人家卻「呱嘰」給扔在地上餵狗了。陳連舉這心裡感到一種羞辱和憤怒!可必竟他是帶過幾茌兵的一連之長,幹部素質還是要有的,他平息一下內心,又好言勸了半天,道理講了一堆,但臨飛拉驢不上磨,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他只好歎了口氣,心想:反正忙也幫過了,從良心上講這就算是對得起你了,你自己不幹這可就怪不得我。末了,陳連舉拍了拍臨飛肩膀背操著手走了。

    臨飛等他走了才突然有點後悔起來,就好像快感過了就只剩下疲憊。他看到陳連舉那副失望的表情時,自己的心情極其地痛快,可冷靜一尋思,也感到自己剛才太衝動,畢竟這可是大事,是人生的大事,自己豈能就如此的兒戲?他頭一次感到自己的不成熟,怎麼說這都是在感情用事。最後想著想著就告誡自己:以後凡事要保持冷靜,不要做會後悔的事。也許曾經令他憎惡的人並不一定都是他的敵人,這裡面也存在很大的變數,人總是要往好的積極的一面多看多想才好。可事已至此,出於自尊,他都是不可能再去找陳連舉反悔的。不過,臨飛的父親也確實是為他找好了接收單位,只等他退伍就去上班。但家裡與部隊裡,孰是孰非,到底哪個更佔優勢呢?

    臨飛心煩意亂了好一陣子,沒事他就躲進圖書室溫習功課以待這退伍日期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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