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父親臨大武寄快信要他無論如何回家一趟,說家裡曾經為他安排好的工作要黃了。可這段時間,臨飛正在為考軍校被人涮了而心情不佳,接到信後見工作也泡湯了就更是有氣沒地方撒,大有禍不單行的鬱悶。在部隊裡,戰士非是特別特殊的情況,連裡是不會給予放行的,更何況他現在看到連長陳連舉就來氣,就更不可能為這事去求他,便沒當回事,該幹嘛還是幹嘛。
臨大武早就跟兒子落實了單位,就等著他退伍回來直接上班。誰知最近卻出了點亂子,把他的如意計劃給攪了。臨大武跟湘江市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的一把手吳彪,年輕時一同在本市入的伍,後又同在一個連隊並分到一個班裡,吃一個槽子的糧,他們還在珍寶島中一起蹲過戰壕。退伍回來又同在本市,吳彪通過關係進了市委跟一把手開車。臨大武從小是個打師,有了這個特長就進了體校當武術教練,沒幾年的功夫,臨大武兼任體育館館長,同時還是本地區武術協會副會長。吳彪下基層鍛煉,回來就在外貿當副局長,後又到煙草專賣局當了幾年代局長,正好碰上本市籌建大型的汽車底盤項目,吳彪就通過關係調到該廠當了一名籌建處主任,正式投產後就任副廠長,然後就是廠長、副書記、書記了,可謂是官運亨通,一路順風。臨大武這時卻因單位不怎麼景氣,一直在原地踏步。可他是市裡、區裡有名的武術家,教過的弟子已是成百上千,其中不乏皎皎者選進國家武術隊,有的還在重量級別的比賽中拿到過名次,所以他權位不高,但名氣也不低於吳彪。不過在感情上,吳彪和臨大武也是共過生死的戰友,在官場這些年,還就是他老哥倆能真正在一起掏心窩子。吳彪的大兒子就一直跟在臨大武身邊,認師學藝,臨大武這個伯父也不能白當,自然也是傾心相教。作為禮尚往來,吳彪就等著臨飛快退役時,主動說等大侄子回來直接進到他廠裡,工作任挑,一句話沒說的!結果豪喝善飲的臨大武這天晚上就在吳彪家裡喝醉了,最後被送到醫院去輸液,臨飛媽和吳夫人指著吳彪數落到通宵。
本來這都是鐵板定釘的事,卻在離臨飛退伍的最後三個月時,臨大武突然聽說市裡領導班子要大調整,又聽聞吳彪也在這次調整之列,是升是降都有可能!老頭子一聽就著急上火,要知道湘江沒有多少大企業和好單位,也就是底盤廠最知名了。那可是市裡甚至在省裡也是排得上號的萬人大廠啊,多少人睜瞎了眼睛也進不去!這要是把煮熟的鴨子搞沒了,那兒子就意味著只能回體校來當沒什麼出頭之日的老師教練了。一想起這個,老頭子幾夜都睡不著,就跑到吳彪家商量辦法,最後吳彪說只有讓臨飛回家一趟,先掛職上班,哪怕只上一天班,就算是廠裡的在編人員,然後再請假回部隊,復員回來便上班,等退轉軍人的工作指標一安置下來,便可名正言順地轉進廠裡。
可怎麼讓小子在不犯錯誤的情況下安然地回來呢?精明的臨大武平時在兒子的回信裡,發現近來這小子不像以前那麼聽話了。一想也是,以前在家是聽爸的話,現在他可是在部隊,當然是聽領導的話啦!操!兔崽子要是不回來,老子就……臨大武想來想去才又想出個損招來,他給自己來個病危,這回看你小子回不回來!
三團政委胡文鋒接到這份電報,跟團長王仲喜一商量,同意讓臨飛回去幾天。胡文鋒親自到臨飛的連裡,把病危通知單交到臨飛手裡,很關切地說:「早點回去,最好今天就走,你看看還需要點什麼,我讓你連長給你安排一下!」
臨飛怔在那,捏著電報愣了半天,胡文鋒見他沒言語,還以為他乍聽到這不幸的消息,沒緩過來哩,就給陳連舉使眼色,意思是要好生安慰……
臨飛沒想到老爺子還會跟他來這手,心想你也是當過兵的人啊,這會兒玩得這麼大!要是被團裡知道了,非開除他軍籍不可,最輕也得背個處分回家,到時別說分配工作了,可能連待業指標都爭取不到!
在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中國內地,仍然在喊著什麼計劃經濟,大部分的企業也都還是國有資產,只有沿海極個別地區打破國有體制,在摸著石頭搞經濟私有制。而在內地一個端著鐵飯碗的國家正式職工是多麼的神氣和舒暢啊!因為這意味著不干也能每月領到與當地物價相適應的工資及獎金福利等多種安逸牢靠的好處。特別是房子,只要一結婚,無論工齡,單位都會給你解決的。所以進廠子或到事業單位上班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天大好事!一旦捧到鐵飯碗,就是再差勁的小伙挑姑娘都會挑花了眼,長得再難看的姑娘都不用擔心會嫁不出去。你說還有誰不削尖腦袋往裡鑽啊?哪怕是有一點點門路!可是那年月事業、企業單位招人都是要依照國家的計劃下撥指標,到地方上再通過社會統一招工考試,才能從人海裡撈出幾個幸運兒。而就這幾個人還都不全是正兒八經地考進來的主,都是通過龐大的關係網,左繞右拐地進來的(因為指標一下來,那些頭頭腦腦的人就已經把可憐的幾個招工指標瓜分的七七八八)。所以說這招工考試在很大程度上都只是一個形式、一場鬧劇,掩耳盜鈴而已。但國家對於復轉軍人卻有個鐵打的規定: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轉業回來的城市兵可以無條件地在父親或母親的單位上班,成為國家正式職工,不需通過任何招工形式,只要在當地民政局軍轉辦、勞動人事局、接收單位蓋幾個章就行了。這就給大多數的城裡年青人帶來了一躍跳龍門的契機。因此在那個年代,在城市裡有多少父母們為了給自己不會讀書的兒女能送去當兵那也是想盡了一切辦法的,哪怕花多少錢也要送進去。他們的口號就是:當兵是你唯一的出路。而那個年代當兵也一樣成了年輕人追逐的時尚,因為沒有門路的人是花多少錢也當不了兵的!只有農村例外!農村兵在部隊裡如沒有特殊情況發生,退伍後依然還是回到農村刨地,所以在農村也就是家裡太窮了又不缺勞力的情況下才會有人願意去當兵。當然,也有人是想拿當兵做一個契機,最後抓著機會來個龍門跳。這也都是存在的事實!
本來臨飛就應該分到他父親工作的單位去,可臨大武並不願意兒子一輩子待在體校。雖然國家已開始重視體育建設,但湘江是個地級市,屬於小地方,所以體校在大部分人眼裡仍舊是個吃閒飯的擺設,作為不大。在臨大武的眼裡,這搞體育工作的還不如一個在肉聯廠殺豬賣肉的來得實惠,至少肉是不愁吃了。和吳彪沒談攏前,臨大武還真有把兒子送去殺豬賣肉的怪念頭,那時肉聯廠有他的戰友在那當主任。
可是,對吳彪的這種善意的安排,卻在臨飛的眼裡顯得一錢不值。他總是聽到他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戰友說沿海現在經濟如何如何發達,城市美得像天堂,聽多了心裡也著實有點癢癢。後來找有關沿海的書報雜誌瞭解情況,看的多了,心氣也就無形中增高了,覺得回家進工廠上班端鐵飯碗是件多麼荒唐而可笑的事情。於是他原打算復員後就到沿海特區去找工作,獨闖一份屬於自己的天空。可夢想終究是夢想,現實是他父親可不容許他有半點背叛!一想到父親那鬚髮直豎,橫眉怒吼的威猛姿態,他多少還是感到有點不寒而慄!看來不回去一趟是不行的,不然家裡肯定會翻了天。更何況現在不是他想要回去,而是連部隊的首長們都在催他回去,那回去就回去吧!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樣也可以見見吳澤軍(吳彪的兒子)和妹妹芸芸他們。
不知道他們現在都怎麼樣了,能不能考上大學啊?這一夜,臨飛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查夜的陳連舉以為他是因為思念病危的父親,也就沒有驚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