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雲看著黛玉稀鬆平常的樣子,心裡隱隱就升騰起不好的預感來。不到片刻,便見黛玉已然變換了神色,冷漠如斯的表情只駭的她心裡陣陣發慌。
黛玉抿了唇角冷冷道:「史湘雲,本宮倒是小看了你,總以為你以前不過就是天真莽撞,沒想到卻是內裡乾坤極多。竟是屢屢動了心眼還不讓人察覺的。」
黛玉因又緩了語調,道:「我原以為你是和薛寶釵好的,如今看來,薛寶釵卻也是比你愚笨了八九分不止。你那一口一個的寶姐姐,卻是假意不過了。」
史湘雲瞬間白了臉色,爭辯道:「奴婢和寶姐姐是打小的情分,自然是極好的。」
黛玉冷笑一聲,道:「是麼,真是如此,那宮中選秀的時候,為何你明明住在東邊殿裡,卻是閒話走到了烏雅芷雲幾個那裡。要知道,那裡離你們的地方卻也是隔得極遠,且不順路的。再者說了,你撲上去抵擋她們和薛寶釵廝打的時候,那些個位子也是拉得極好。竟是就湊巧著落在了薛寶釵的受傷之處,惹得她吃痛掙扎,才把郭洛羅蘭香甩了出去。」
黛玉見著史湘雲的臉色越見慘白,心中冷笑不已。真當她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麼。那一日黛玉在宮中吃了極大地虧,只是後來回想起前因後果,固然有薛寶釵故意設計的事情,可是薛寶釵是個精明之人,便是胤禮幾個有設計,也不會控制不住脾氣。
所以,黛玉私下叫了在場的宮人秀女來問。再看了儲秀宮的佈置,薛寶釵和烏雅芷雲幾個人住的地方。心中就有了點模糊的瞭然。
想來,竟是史湘雲故意去了那裡說薛寶釵如何如何好的,才會給了烏雅芷雲更加挑撥的機會。因此惹了一幫子滿蒙貴戚來找了薛寶釵的麻煩,她史湘雲再看準機會從中添了亂。將薛寶釵的逼到得罪了宜妃等人。
黛玉見史湘雲不說話,冷言道:「怎麼不說話的了,你倒是厲害,薛寶釵被你一番陷害,還是不能責怪的。便是宮中原來看你說話刁鑽的秀女也只認為你有情有意,為了薛寶釵,連宜太妃和先太后都敢得罪。」
史湘雲自來認為自己隱藏的極好,都是拿了一副驕縱的面孔裝作直爽說話的樣子,因此人們雖不喜她,倒也不至於對她有多少防範,此時被黛玉說來出來,背脊裡升起一陣涼意,下意識的就想反駁。
只見史湘雲拚命地搖了頭,喊道:「不,不是的,我那一日卻是不小心。」
黛玉淡淡的道:「我如今也不管你是不是巧合。只是你今日拿了那麼一個事情來要挾我,卻是大大的錯了。」
黛玉滿意的看著史湘雲怔鄂的面孔,道:「想來,你能知道這麼些事情,也是很費了一番功夫,瞭解的極為透徹才敢來找了我。只不過,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
史湘雲咬了牙,狠狠地看著黛玉毫不驚慌的神情。
「你來找我,必是以為我私下做了這件事情,若是果真傳了出去,我便是大罪一條,因此定會忙不迭的應了你。」
說到這裡,黛玉軟軟一笑道:「不過,你且看看,我跟你說了這些,卻是都沒有避諱雪雁幾個,你就該知道,這件事情不是我一個人做的,我也做不下來。」
見史湘雲猶自有些不相信的瞪圓了眼睛,黛玉歎息道:「沒有莊親王爺認了妹妹,此事終是成不了。可若是沒有皇上的封號,更是不能行。本宮為何要給了她那麼一個尊貴的身份,先是織造的嫡女,再是正經的格格,一切便是為了恐防有人起疑,有了尊貴的身份,皇上的認可,便是懷疑,也是沒人敢說。便是有人敢說,也是沒有人敢信!」
黛玉說了極多的話,史湘雲才是略略回過神來,驚道:「皇上一開始就知道了的。」
黛玉點頭笑道:「若不是他派了人護送,我還沒有那麼放心將卿兒送去那麼遠的地方。」
史湘雲頓時如同被抽掉全身的力氣一般,只軟在地上,呢喃道:「皇上,竟是知道的。」
一切都已完了,所有的交換都是在黛玉懼怕的份上,若是有了當今一言九鼎的天子支撐,黛玉又為何還要懼怕。就算真相大白如何,皇上一句赦免,就是風過水無痕的事情,何況,只要皇上說了不是前朝的餘孽,誰敢說了是呢。
史湘雲想到多日的打探算計竟是一場好笑的鬧劇,不值一提,心裡就生起絕望的灰來。到了後來,已是明顯的神智不清了。
黛玉看她這等模樣,歎了口氣道:「你這又是何必如此。既然不必去了牢籠,就該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為何又要退婚,來了京城自找煩憂。」
史湘雲忽然如同瘋了一般竄起身來,衝了過來。雪痕眼明手快,將她架住。只是史湘雲依舊拚命掙扎,睜圓了眼珠子道:「你當然可以這麼說的,我叔叔嬸嬸在牢裡,我如何能安心的過了自己的日子,我卻不是你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黛玉臉色一沉,道:「忘恩負義,你是真的對你叔叔嬸嬸有那麼深重的感情不成?」
史湘雲憤恨的道:「你是什麼意思?」
黛玉冷冷道:「什麼意思,你難道不知道麼。你這麼一心一意要救了你叔叔嬸嬸出來,不過就是想要還你一個清白人家的身份,沒有了公侯千金的身份,你如何能順順當當的嫁給賈家的二少爺!」
史湘雲終於停下了掙扎,不敢置信的道:「你連這都是知道的。」
黛玉幽幽道:「我總是想不明白,你和薛寶釵之間沒有血脈的糾葛,卻是為何一見面就那般歡喜她。你和我,有著外祖母那裡牽絆的聯繫,卻是獨獨愛與我找了沒趣。後來,我才是漸漸的明白了,你找我的不是,想必一個是因為外祖母對我的疼寵,另一個,只怕也是知道我小時外祖母是打過要我嫁在賈家心思的緣故。」
史湘雲軟下身子,倒在地上,哭喊道:「姑奶奶最是疼我的,從小就最疼我,比自己的親孫女還好。可是每每抱著我的時候,也是不停地說了我有個表姐是多好的。便是和我一處玩大的愛哥哥,後來也總是在心中說了你有多好,是個天仙一樣的人兒。」
史湘雲的拳頭緊緊的攥著,竟是勒出了一道血印子。黛玉看著史湘雲這般的模樣,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法。
「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一個妖蛾子的樣貌,愛哥哥卻總說你詩詞歌賦,德言容功皆是上乘。後來我也學了你的樣子作詩填詞,將我少時就有的心願念想讓人帶去給了愛哥哥,他卻說我的不過是東施效顰,怎麼也沒有你的氣韻大度!」
史湘雲的眼睛裡帶著點點的血絲,猙獰著看向黛玉。木然尖利的伸長了手,喊道:「林黛玉,我究竟是哪點不如你,人人都歡喜你,連愛哥哥都只看的見你的。」
黛玉被史湘雲的癲狂一驚,身子不由得晃了晃,道:「你何苦如此,你該知道,我從來就是不歡喜他的。」
史湘雲冷笑道:「可是愛哥哥歡喜你,所以我陪了薛寶釵進宮選秀,和她交好。本想趁著機會害了她,到時候太太肯定要你去救,你推辭不掉,只要進了宮,我便多的是下手的機會,挑撥了你得罪了個把宮妃,還不是便宜的事情。」
史湘雲想到這裡,諷刺道:「我果然成了事,只是沒想那日偷偷跟了薛寶釵過去,卻是見到了九爺出現在那裡。我雖是不知道到底交待了什麼,我也能明白,必定是和你有關。後來,你果真被弄進了園子,那個薛寶釵,卻是個沒用的!」
說到這裡,史湘雲忽然咬牙道:「最可惡的卻是那個八王爺,竟然放了你離去,還為了你,找了一個侍衛和她倒在一處。我遠遠的看著,毫無辦法,就知道大勢已去。只能裝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回去後找你問罪。雖然受了一場牢獄之災,可是再沒有人想到我身上,我依舊是寶姑娘的好姐妹,依舊能找了時機一下除掉你們兩個。」
三雪一直在黛玉的身邊聽了,不由得駭出一身冷汗。這個史湘雲才是真正的好計謀。那麼多年的隱忍,多久的籌劃。以往疏忽了她,沒想到這個才是大大的禍患!
黛玉凜然一張面孔,威儀畢現的問道:「你方才說的是什麼,什麼八王爺救了我?」
史湘雲一愣,繼而諷刺道:「怎麼,你竟是不知道的,那一日,本是他們安排了八王爺進宮,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飯,便是皇上也沒有辦法。可惜,那個八爺,卻是個癡情種子,捨不得趁機動了你分毫。否則,你以為你當時跌跌撞撞的樣子,僅憑著一個迎春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鍾萃宮。」
黛玉的身子轟然軟了下去,神情裡帶著強烈的震撼和迷茫。竟是這麼回事,原來不是胤禛,黛玉早已知道自己不能平白無故的就脫離了別人算計掌控,薛寶釵這麼小心的人,也是不能輕易地躺倒在那裡,和侍衛一處。
黛玉總想著,胤禛他們幾個既然在鍾萃宮已是有了安排佈置,那麼那些個事情順理成章便都是胤禛的計劃。只是,原來,竟是那個最不可能的人……
史湘雲看著黛玉不說話,自愣在那裡的樣子,心頭冷笑,道:「我如今已是被你看的透徹,既然如此,你要如何,且就做了吧。」
黛玉許久方才回過神來,淡淡的道:「你若是能應了我今後不再有這般害人的心思,我就送你回了金陵,再給你些銀錢,你找個好人家過你的日子去吧。」
史湘雲大笑道:「誰要你這個狐媚子這般好心的,我心裡一心一意只有愛哥哥,你若是真這麼成全人,為何不做主我和他的婚事。」
黛玉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唯獨三雪齒冷在心頭。暗道史湘雲果然就是不知好歹的。
黛玉剛想說話,外面一個森嚴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真想要陪著賈寶玉,朕便成全了你!」
胤禛夾帶著怒氣從外面進來,只對著史湘雲從頭到尾看了一番,便將她初初還是有些盛氣凌人的態度被壓得從頭到尾的冰涼。
黛玉抬頭看著胤禛一臉的怒氣勃發,軟軟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的。」
胤禛一腳將擋在路中不知所措的史湘雲踹開幾步,走到黛玉的身邊坐下。方才沒好氣的道:「在外面和老十六幾個逛園子,就聽見了這女人討厭的聲響。」
黛玉失笑搖頭,道:「我自知道你擔心我,可是這麼點事情我卻是能解決的。」
胤禛沉著臉覆上黛玉的肚子,道:「我知道你能幹,可是你如今不是一個人,若是這女人大吵大叫,驚動了我們正在休息的孩兒,那卻如何是好。」
黛玉看著胤禛嚴肅不過的神情,只好懶懶的靠在那裡。不再說話,由著胤禛定奪。
史湘雲此時方才是真正的怕了,胤禛登基以來,雷厲風行的手段,手下的粘竿處,血滴子,不知道斬下了多少朝臣的腦袋,便是故去的太后,外間也有人傳是胤禛賜死的。
胤禛的手段,對於黛玉的維護,在在的都讓史湘雲怯懦不已,頭死死的按在地上,不敢說話。
胤禛的語調沉得幾乎可以結出冰渣子,只見胤禛摟緊了黛玉,卻是溫柔的吐出極其殘酷的話語來。
「史湘雲,你膽子不小,竟是敢在這裡對玉兒不敬。」
史湘雲不敢說話,只是身子抖得厲害。不多時,胤禛冷笑一聲道:「你既然這般想要和賈寶玉在一處,朕現在就成全了你。」
史湘雲驚愕一聲,顧不得尊卑,抬頭看著胤禛,卻見他冷笑揚聲道:「來人啊,將史湘雲立刻押了出去,和賈寶玉關在一間牢房裡。」
胤禛打量著史湘雲慌張的神情,又是一笑道:「告訴天牢裡的牢頭,就說是朕的旨意,成全了這一對鴛鴦,不必有男女之防了。」
外間立刻有幾個大力太監進來,將史湘雲往外面脫去,史湘雲掙扎著爬了幾步,道:「皇上,您不是要送我和愛哥哥在一處麼,為何要去了牢裡,愛哥哥在家中啊。」
胤禛一腳將她踹開一丈有餘,道:「賈寶玉冒犯皇妃,如今守孝之期已過,自然是要回了牢房,定罪之前到辛者庫為奴。你,要和他在一處,就該去了牢裡陪伴。」
史湘雲如同五雷轟頂,待得被太監拉開了極遠,方才醒過神來,道:「皇上,皇上,我並不曾要和他在一處的,您前些時日也是放了我的,皇上,奴婢知罪了!」
黛玉聽的史湘雲陡然間改了說法,幽幽道:「這就變了麼,我總以為,你對他再是癡情不過,原來,也是不能同了難的。」
說完,黛玉輕輕的吐出一股慨思,胤禛撫了撫黛玉的背脊,是個眼色,便有太監將史湘雲捂嘴拖了出去。一時之間,室內終於清靜下來。
胤禛見著黛玉攏眉,忙柔聲道:「玉兒,你若是累了,就好生歇息一會兒。」
黛玉將頭枕在胤禛的肩上,微微搖了搖頭,只是沒有說話。胤禛搭在黛玉左肩上的手頓了頓,終是沒有說話,由著黛玉這般靜坐。
半晌之後,胤禛見著黛玉已然沉沉睡去,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的玉兒呵,這些時日,因著有了身孕,卻是貪吃貪睡了許多。
胤禛小心的將黛玉抱了起來,放到床頭之上,只是依舊讓黛玉枕著他的胳膊,生怕把她驚醒了。冰涼的指尖掃過黛玉如玉般的臉龐,卻是有些微的顫抖。
玉兒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想來已是猜到他在門外站了許久,也知道他必然聽到了史湘雲提到允祀的說辭,可是玉兒沒有問了出來,就定然是怕他不高興的。
玉兒,總是那麼為他著想的,如何叫他更不疼上十分。可是如今玉兒知道當初竟是欠了允祀那麼一個極大地人情,心中到底會有何想法。來日,到他真真要對了允祀下手的時候,玉兒,會否也要難過……
胤禛的思緒輾轉難平,只是到了後來,才也有些睡意。摟進懷中溫潤的女子,也是沉沉的睡了過去,直到月影初斜,那一直緊閉著眼的女子方才睜開了一雙含水眉目,唇瓣柔柔開啟。
「胤禛,你多心了……」
且說那史湘雲被送到了牢房裡面,見著寶玉果然也在那處,卻是蓬頭垢面的樣子,沒有什麼精氣神。兩個眼珠子直愣愣的,像是幽魂一般。再看著牢裡四面都有那些犯人們淫邪的神情,肌膚上頓時起了大串大串的雞皮疙瘩。到得後來,史湘雲只能緊緊的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裡,看著腳邊上幾隻老鼠竄了竄去,鼻尖傳進濃郁的惡臭。
只最悔恨的卻是一場算計,終成了空,沒有實現嫁進賈家的願望,反而是和這麼一個光彩不在的人關在死氣沉沉的牢房裡面。史湘雲便覺得心裡一陣陣的憤恨,悔之晚矣。
沒隔了幾日,史湘雲終於是受不住了那每日裡的要去做苦活的痛楚,因回了牢房還要日日聽了寶玉的痛苦,一時忍不住,竟是一個巴掌扇了過去,兩人糾纏在一處,牢頭禁不住幾番吵鬧,只好上稟了刑部尚書。
刑部尚書也是個醒事的,知道史湘雲是因為得罪了當今的御妃娘娘才惹怒龍顏,關了進去,因此將這麼一個小小的事情,也是稟了胤祿。
胤祿和胤禮一番思索,也沒有告知黛玉,逕自做主,依舊將史湘雲算做了史家的人,按照當初抄家時的刑罰,將史湘雲送到了江南的畫舫之上,秦淮兩岸,從此多了一抹艷色桃花。
二更……今晚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