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登時面上不好看起來,回過身子,對上王夫人怯懦的目光,正好看著賈母在晴雯幾個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怒氣。
賈母氣喘吁吁的走到了前面,看上去是因為上了年紀卻是趕路造成的緣故,事實上,那賈母一路行來,實在是很費了周折的。
鳳姐兒叫了平兒暗中去報信,到底已是深夜的時辰,若不是平兒素來就是風姐兒身邊得力的人兒,上下都給她幾分臉面,誰又敢這個時候去打攪老太君的休息。
賈母聽說了王夫人抄檢的主意,又聞了王夫人幾個是往了黛玉這裡,氣的連連摔了三個茶盞,嘴裡直喊著家門不幸。急匆匆的就趕了過來,連鴛鴦說把人請過來的主意都是等不及了。
身為那賈家的人瑞,賈母不是不知道王夫人心裡是衝著誰去的,因而也是大為緊張。到了黛玉面前,便抱著黛玉一陣心肝兒肉的痛哭。
「我可憐的丫頭,這是怎麼說的,半夜三更還被人折騰。」
王夫人訥訥的在旁邊笑道:「老太太這話說的,誰敢來折騰大姑娘。」
賈母這才放開黛玉,上下檢視了一番,拄著枴杖,道:「既不是來折騰,你很該跟我說一說,這麼晚了,卻是在做什麼。」
黛玉雖然不喜這些人,但是對於賈母依舊還是有著一份尊敬在裡面,招呼了雪痕給賈母搬出一張上好的梨花靠椅,又拿了上好的毛皮毯子給賈母披上,柔聲道:「這麼晚了,不過一些瑣事,外祖母是過來做什麼?」
賈母橫著扔了個白眼給王夫人幾個,冷冷的道:「我若是不過來,還不知道今晚要怎生為難你呢。」
薛寶釵和薛姨娘此時是並不敢言語的了。王夫人也是不太能說話,唯有襲人,仗勢著賈母一向信她 ,又是臉上還有個新鮮的巴掌印子,攛掇了出來。
襲人一下跪在賈母的面前,可憐的道:「老太太,今夜本都是奴婢的禍事,您可是別怪錯了二太太。奴婢自是惹了林姑娘,也是得了教訓,這巴掌印子且還疼著呢。」
黛玉看著襲人做戲,卻是將注意力放在賈母身上,想要看看這位老太太面對著這麼一個可憐的奴才到底會如何處置。
賈母恨恨的將枴杖在地上戳了戳,罵道:「沒臉沒皮的傢伙,玉兒是何樣的性情,你若不是做了什麼錯事,她一個千金小姐,如何能親自動手的?」
襲人一愣,再想不到賈母會這般說法,一時之間大哭起來,道:「奴婢丟了要緊的東西,卻是想自己找找,也不知道就會冒犯了林姑娘。」
賈母啐了一口,很是鄙夷的道:「你這蹄子,還敢胡說。玉兒房間裡,多少東西都是宮裡拿出的珍品,何時會看上你一個破落玩意。」
襲人見了賈母的模樣,再不敢說話,只蹲在地上嗚嗚的哭,這一下子,才算是有了點還是奴才的自覺,並不認為自己就是已經攀上了枝頭,成了寶二奶奶了。
賈母先是止住了襲人沒上沒下的說辭,又看了王夫人,斥道:「你一個當家太太,何以晚上竟是這麼胡鬧,一個襲人丫頭,竟要勞的滿府裡的主子一起折騰不成,還有點分寸規矩沒有?」
王夫人並不敢辯駁,賠笑道:「媳婦原想著襲人是寶玉身邊的伶俐人兒,又是老太太給了寶玉的,這才多給了幾分臉色。」
賈母悶然無話,想著當初實在是看走了眼、賈母一向深疼寶玉,瞅著襲人伺候的極為妥當,便將襲人給了寶玉。開始也是想著將來給寶玉做個二房的,只是現在,看著襲人潑皮惹事的模樣,賈母再是不願了。
黛玉一直冷眼旁觀,不過偶爾給賈母掃一下夜間的寒霜。靜靜聽了王夫人的說辭,恍然明白為何是要獨獨選了襲人來做這個替罪的人物,原來竟是因為襲人的出處,是為了堵住賈母的嘴。
薛姨娘見賈母停下了責怪,也是極高興,暗自慶幸薛寶釵走對了一步棋。勸慰道:「老太太也不必生氣,不過是看看,找不著便不作數的,只是沒想到大姑娘竟然這般生氣。」
賈母素來不喜薛家的人,知道他們暗地裡打著太多的主意。這番見了王夫人竟然帶了薛姨娘等人來抄檢府裡,大有那賈府已是王家的感覺,一時之間氣上心頭。
賈母不滿的對著薛姨娘的笑容,道:「這可奇了,姨太太又是怎麼會在這裡?」
薛姨娘回答不出,薛寶釵連忙上前道:「回老太太的話。不過是今晚上我和娘親恰好在了姨娘那裡,因而一塊過來幫幫手罷了。」
賈母點了點頭,似是同意,卻又是將目光放在了王夫人身上,道:「你平日裡管家,也很該注意一點,雖說薛家姨太太和寶丫頭能幹,到底還是別家的人,自家的事情怎麼能夠勞動她們,這半夜三更的,沒得讓外人看笑話。」
賈母話音裡一口一個外姓人,王夫人幾人又是如何能聽不出來,黛玉更是極為佩服這位老人家。不動聲色又是保全了顏面的就將警告慢悠悠的說出了口。
王夫人自然諾諾的應了,心裡深恨也不敢多話。薛寶釵和薛姨娘也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
賈母見了王夫人幾個不敢再說話,這才握了旁邊黛玉的手,心疼的道:「看把我這丫頭折騰的,本來身子骨就是不好的人兒,這會兒可是涼了身子了。」
薛寶釵忽然靈機一動,想到家中似是還有些人參,不過卻是沒了藥性的東西,此時何不拿出來做個人情。便道:「倒是疏忽了,只是我家裡還有一點子上好的野山參,妹妹若是不嫌棄,拿去將養身子吧。」
黛玉先是安慰了賈母,道:「我這身子並不防事的。」繼而又對著薛寶釵,目光如炬,一副看透的明瞭樣子。道:「再者說了,我這平日吃的還都是皇上著了御醫開的方子,並不敢多吃外間的東西,怕是衝撞了藥性。」
賈母一直是信不過薛家母女的,此番聞了黛玉這話,也忙道:「正是這個理,藥性可不是隨意就能混了。不過多謝寶丫頭的一番心意罷了。」
薛寶釵自討了個沒趣,算盤也沒打響,訥訥的笑笑,退了出去。
王夫人見著再也討不了好去。心裡是極為不舒坦,道:「既是如此,今日天色已晚,不知道老太太是否還是有訓斥的?」
賈母在黛玉的攙扶下站直了身子,道:「我一個老婆子,還能有什麼訓示,不過就是告誡了你們平日裡這上下的規矩絕不能亂,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
說完,賈母拿著枴杖戳了戳跪在地上的襲人,啐道:「至於這個小蹄子,是必不能留在府裡了,明日裡便打發出去吧。」
襲人一聽,登時嗡嗡的大哭起來,王夫人忍了又忍,終是見著賈母在氣頭上,不敢多說話,只好諾諾的應了,叫人把襲人架了離開。心裡盤算著在寶玉身邊的這個眼線是得想個法子留下。
賈母見著王夫人等離開,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握住黛玉的手,道:「丫頭,倒是教你受委屈了。」
黛玉盈盈一笑,一點慧婕露了出來,道:「黛玉今晚是沒有受什麼委屈的,只不過恐怕是舅母氣惱了身子。」
賈母心中已知黛玉的性格,可恨那上上下下的人偏是不開眼的東西,看不清楚時局,非要來惹惱黛玉。她如今也只是日薄西山的老人,得了鳳姐兒的信兒便急急的趕了過來,就是想著要為自己家裡留下一絲的退路,只可惜,怕還是落不了好去。
賈母渾濁的眼神中乍現出一絲清明,有些悲涼的道:「丫頭,來日裡,你舅母若是有個什麼惹你不高興的,你……你便分明一些吧,這府裡,總還是有著跟你血脈維繫的人啊。」
黛玉聽的心頭一動,明瞭賈母是在希望她來日手下留情。其實黛玉只是一心想著要維護胤禛的,哪裡又會真去跟一個淺薄的王夫人計較,只是不願意白白的吃了虧,這才這般針鋒相對。
如今賈母既然這麼深重祈求,黛玉想著那天倫孺慕之情,拒絕的話也難以說出口來,只好道:「外祖母,您如今也很該是好生享受天年,那些事情,您不必掛念太多。」
賈母鬆了黛玉的手,看著郎月繁星,歎道:「如今闔府裡沒有一個睜眼的東西,我這老婆子又怎麼能放得下啊。」
黛玉一時感傷,實在不忍這個老人家如此為難,咬了咬牙,道:「外祖母放心便是,有您在一日,這賈府絕不會有事。」
賈母眼中頓時一亮,她知道黛玉和皇家的關係。也預見了未來天下的沉浮。既然有了黛玉的保證,她就撐著這把老骨頭努力的活下去,為了賈家盡最後一份心力吧。
那一晚上的賈母自然是感慨頗多,就連黛玉也不禁難受。直到賈母離開,看了那顫顫巍巍的身影,黛玉一陣鼻酸擁上來,幾乎要掉出眼淚。
黛玉站在屋中看著那浩瀚星空,月色繚繞,然而人心思變,天下大局,府中富貴,組成一張密密實實的網,世人都深陷局中。其實誰又能得了多少的好去。爭來爭去,一切到底有什麼意思。少了人倫親情,終日活在算計裡,真的就那般爽快嗎?
三雪站在黛玉的身後,看著黛玉的神色似是淒清,雪痕忍了忍,還是勸慰道:「這府中上下對這姑娘多番算計,姑娘何必還要應承老太太?」
黛玉搖了搖頭,轉過身子,道:「雖說外祖母維護我是有別的意思,到底還是我娘的生身母親,再說了,她是賈家的媳婦,維護這裡並沒有什麼錯的。」
指尖掃過那雕花的紅木桌子,感覺到一股涼意,黛玉自嘲的道:「其實,若我是外祖母,也必會這樣費盡心思護我家人一個周全的。」
三雪頓時默然無語,是啊,正值幼齡的黛玉便能讓父母弟弟假死避世。一心為了身邊的人籌謀,這樣的黛玉必然是體會到了賈母那樣的心情,所以才應承了一個沉重的托付。
雪雁還是不放心,道:「可是姑娘答應了保賈家不倒,要是來日裡……」
雪雁的話並沒有說完,黛玉已經明白,唇間流露出一點狠厲,道:「我可是只答應了賈家不倒,他日這裡面一個兩個的歹毒之人沒了,賈家也是不會倒的。」
三雪這才明白,黛玉是早已有了計較。放心許多,偏生這時候黛玉卻笑了起來,道:「你們可知道今日為何外祖母能趕了過來。」
雪鷺搔了搔腦門子,困惑的道:「我也很是奇怪的,這麼晚了,老太太又是怎麼得到的消息。」
雪痕卻是瞭然於胸的樣子,笑著對了黛玉的眼睛,道:「這還不好說的,你們沒見著那平兒是沒有跟在二奶奶身邊嗎?」
黛玉讚賞的瞧著雪痕,道:「果然是你心思機敏,我那鏈二嫂子可不是個普通的人物,請了人來還是不做聲,不過就是想兩邊都不得罪,雖說我知道她的算盤,但是還是一份人情,將來是必要還得。」
在黛玉的心裡,可不管那些歪七扭八的東西,這鳳姐兒今日的舉動其實並未幫她了多少。黛玉原成想是要鬧到賈政那裡去,如今賈母一來,自然是要壓了下去,其實反而是幫了王夫人一個大忙。不過念在鳳姐兒也是一番心意,黛玉自然領了,只等著將來扶她一把。
三雪自然是嗤之以鼻,這府裡上上下下都是為了各自的計劃在活著,他們是再也不敢祈求多少真心對待黛玉的人了,只想著盡心服侍好黛玉,日後脫離了這個地方,也就是一樁美事。
院子中抄檢的事情已過,府中沸沸揚揚。三春第二日早上便得了信,知道黛玉竟是攔了王夫人,心裡想著自己因為被搜院子而得的委屈,都覺得大為痛快,一早就來找了黛玉。
時值冬季,黛玉是在江南住慣了的,生性有些怕冷,雪痕幾個也不讓黛玉去了外間閒坐,便沏了一壺上好的熱茶。姐妹幾個人圍著桌案坐了,也是別有一番趣致。
惜春是個藏不住話的,既然是為了昨晚上的事情而來,自然就是起了話頭子。
「林姐姐,昨夜裡你是真打了襲人嗎?」
黛玉軟軟的看了惜春,手攏在袖口裡,道:「怎麼了,還是打不得的嗎?」
探春撇了撇嘴,道:「不過就是一個刁鑽的丫鬟,有什麼打不得的。」
迎春卻是皺了皺眉,有些擔心的樣子,「襲人是寶玉房裡第一得力的丫鬟,這一次可是很鬧著呢?」
黛玉毫不在乎的道:「怎麼著,難道她還想打回來?」
惜春拿起桌上的梅花糕,往嘴裡塞著,一邊還是吐字不清的模樣,道:「她倒是不敢打了回來,只是一個勁的在寶玉面前哭鬧,不肯離開的。」
探春狠狠地將杯子往桌上一放,怒道:「不要臉的東西,昨個晚上竟然敢來搜咱們的屋子,今天還是不肯走的?老祖宗發了話,她還敢撒潑。」
黛玉眼波一斂,托了腮道:「她卻是敢的,若是我沒有料錯,寶玉必不會捨得她走。」
迎春素來就是個不太多話的人,此番也是頗為擔憂,歎息道:「正是如此,我聽說襲人昨晚哭了回去,寶玉便去老祖宗那裡求了情,今日裡還說襲人要是走了他便也要走的。」
探春和惜春都還沒有聽到消息,聽到迎春這麼說出來,都是大大的吃驚。唯獨黛玉卻像是早已知道的模樣,款款一笑,便端了茶盞淺淺的飲著。
探春惱怒的道:「寶玉這算是怎麼一回事,那襲人本是冒犯了主子才給攆出去,他這樣攔著還不叫襲人以後更加沒分寸?」
惜春更加著急,只道:「寶哥哥這不是存心不給林姐姐臉子嗎?」
惜春依舊是那副樣子,說完了話才知道又是錯了,只能望著黛玉傻傻的一笑。黛玉噗嗤一聲再也憋不住了,手指蔥蔥戳上惜春的腦門子。
「就你是個猴兒,最愛說話不禁腦子的。只是我卻愛極了你這樣子。」
心純如白紙啊,只是為了一顆自在的心靈而活著。這樣的惜春在這個賈府裡,甚至在這個天下裡都是這般難得,。也是因為這份可貴,黛玉才總容忍著惜春的糊塗,或者是天真。
迎春眼珠子一轉,試探著看向黛玉,道:「林妹妹這副樣子,倒像是早知道襲人是走不了的。」
黛玉眼中精芒一盛。望著迎春憨厚木訥的臉龐,笑的極為妖嬈,如同盛放的蓮花一般,讓迎春覺得心裡面一點東西都給透徹的擺在了黛玉面前,一時之間,有些恐懼的低下了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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