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站在曲廊裡,看著花園中母女兩人相攜而行,這樣的洋溢著溫馨的場面,彷彿很久不曾見過了,有些不忍心打擾,但她煮的百合蓮子湯涼了就不好吃了,含笑小跑著步子,衣裙在顫動間蕩起青色的漣漪。
「這丫頭,都陪嫁這麼久了,還這麼冒失。」看著小蝶小跑而來,蘇夫人斂下眼中的傷感,佯怒言道。
蘇苡欣只是淡淡的笑著,緘默不作聲,她知道娘親不是真的生氣,亦知道小蝶現在內心定然是十分歡喜,畢竟在蘇府,有她熟悉的一切,這裡沒有壓抑的氣息,不用時刻為自己操心會有誰來找自己麻煩,心神亦不必總是保持著警惕。
「夫人,小姐,奴婢做的百合蓮子湯快涼了,請夫人小姐快去嘗嘗奴婢的手藝罷。」小蝶歡快的說著,絲毫不掩飾神情的愉悅,老爺去逝了,她不想讓夫人與小姐總是沉浸在老爺離開的悲傷裡。
蘇苡欣淺掀唇角,望著母親一臉溫和的微笑言道:「是啊,娘,小蝶的手藝可是大有長進,您今日得好好嘗嘗,保證不會讓您失望的。」
明白女兒與小蝶的用心,蘇夫人心裡暖暖的,起步言道:「好,今日便嘗嘗小蝶的手藝,看看是否真值得欣兒如此推薦。」
小蝶走在小姐身畔,古怪的吐吐舌頭,蘇苡欣心下微滯,何時小蝶調皮的模樣都變得有些生疏了,又想到了淅然山莊,不由自主的斂下些許笑意,腦海中亦浮上幾抹茫然。
三人到達廳中,桌台上兩碗溢著清香的湯真四散著熱氳,蘇夫人不禁讚道:「好香啊,看來小蝶的手藝確是有長進。」
小蝶聞贊,臉上雖是笑顏燦爛,心中卻是無比的苦澀,能沒長進麼?夫人不知道小蝶在淅然山莊過的什麼日子,為了不看楊小姐的臉色,小姐在莊內的起居生活那樣不是省了又省,開支則是減了又減,有時候都懷疑她是否存心讓小姐在初塵居中自生自滅。
蘇夫人輕啜了一口,直滿意的頜首,母親這兩日笑容極少,惟有與她講話分散她的注意力時,方可見她扯唇笑笑,此番笑容雖不至開懷,卻也是和顏不少,心下微微的鬆了口氣,略微的放下心來。
「娘,可有玉容的消息?」
從小欣兒與玉容的關係要好,婉如親生姐妹一般,猶記得上次在白馬寺她有所提及,此番因著老爺忙著銀兩救急之事,卻是無暇顧及,搖了搖頭,「上次你曾說見過玉容,還說他許是去了京城,我有讓你爹將這消息告訴你姑父,可是那邊倒是沒有消息傳來。」想到玉容被趕出家門的原因,蘇夫人不禁歎息道:「也不知道玉容那孩子如今怎樣了?真是讓人擔心。」
朱子修於她有承諾,憶及當時他對玉容的態度,應不會有負於玉容,只是兩人至今沒有下落,卻是件令人擔憂之事,握著娘親的手,蘇苡欣攜著淡淡的笑意安慰著,「娘親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相信玉容不會有事的,說不定下次相見,您就當姨奶了呢。」
沒料到女兒會開玉容的玩笑,蘇夫人無奈的搖了搖頭,「能當姨奶固然高興,但還是希望她人平安才好,否則,一切不過都是妄言。」
窗外停落幾隻雀鳥,清脆的鳴叫聲囔喚著整個房庭,透過窗欞的春風,送來陣陣花香,天際西墜的落日,渲染了漫天燦爛的霞光。
兩日後,蘇苡欣跪在靈堂為父親上了三柱清香,叩了三個頭由小蝶扶著起身,在蘇夫人攜笑擒淚的目送下,離開了蘇府,回轉淅然山莊。
蘇壽趕著馬車路過喧嘩的街道,吵鬧的聲響彷彿絲毫沒驚擾到馬車中思緒遠飛之人,小蝶輕拭著小姐臉上滑落的淚痕,她知道,小姐此時內心有多麼的掙扎與彷徨,她不想回到淅然山莊,可是夫人的話她卻不能違背。
從夫人這些天的態度來看,老爺生前定是沒將小蝶在淅然山莊所受的苦楚相告,否則她定不會這麼急著讓小姐回去淅然山莊,她知道夫人想得很簡單,小姐這麼久不在淅然山莊,若再停留在蘇府,不定會遭到為難,可夫人那裡知道于小姐的為難,早從小姐踏過淅然山莊那一刻起便開始了。
滾動的輪軸,輾轉過大街,嘈雜之聲漸漸浸入耳際,也不知自己的思緒飛向了何處,這廂回過神來,卻聽聞小蝶言道:「小姐,我們快到了。」
心中徒然一擰,卻又鬆散開的心緒,微微一聲歎息,「讓蘇壽將車停在大門口。」
小蝶點了點頭,輕掀了帷簾,向蘇壽傳達著小姐的吩咐。
片刻過後,馬車停在了淅然山莊大門處,小蝶先落車後扶著蘇苡欣下來,蘇苡欣微斜了身子,看向蘇壽的神情略帶著微微的笑意,「蘇壽,你趕緊回去吧,告訴夫人,就說我會好好照顧自己,讓她不必操心。」
蘇壽說:「是,小姐,那小的就先回去了,您保重,駕——。」
目送中馬車遠走,蘇苡欣將臉上淡淡的笑意斂下,眸光斜上,看著令她犯悚的淅然山莊幾個大字,少頃垂眸朝一側走去。
小蝶方纔還疑惑小姐為何不走正門,此刻釋然了心中所慮,她的小姐,為了不讓夫人操心,連於個下人的對待都小心謹慎,害怕夫人得知絲毫自己不好的消息擔心。
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淅然山莊的後門已是映入目中,當初,她亦是在此從朱子修處得到玉容的消息,讓小蝶去叩了叩門,一家僕將門打開了,看清門前之人,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即又退至一旁,不作任何言語。
扶著小姐踏過門檻,小蝶臉上的神色亦不比小姐好到那裡去,現正午將至,陽光雖有些耀眼,卻不灼熱,微風拂過,掀起幾縷青絲飄揚,小姐的眸光淡淡的,然腳下的步履卻顯得有些急切,或許惟有初塵居,能讓她存有少量的安心罷。
「小姐,您先回去罷,奴婢去廚房端壺水來。」離久數日,初塵居中還得打掃一番。
蘇苡欣步履微頓,看著滿目的纓紅艷紫頜首,少頃小蝶的步履遠去,斜眸時,正好見到她的身影轉過牆角。
四月中旬的天氣還略帶著濕意,空氣中飄浮的溫潤氣息隨風撲面,攜裙移步,本想回初塵居去,然而傳入耳畔的摩挲之聲引起了她的滯神,駐步抬眸望去,原是湖邊的柳絛正在迎風送韻之間低語。
不由自主的移步至湖畔,感受著微風拂面,看著滿湖的粼粼波光,陽光下,彷彿一粒粒活躍的精靈。
捋過唇畔滯留的青絲,很想在此多呆一會兒,可是她明白淅然山莊不是她輕易可佇停的地方,連那個偏遠的初塵居都未必是安全的,她要的,不過是安靜不被人打擾。
小蝶怕是該到初塵居了罷,若見不到自己的人,定會著急擔心,忖慮著回轉身形,卻突然從假山後飄來一個聲音,「你是誰?」
蘇苡欣驚了一下,眸光輕轉,看著從假山一側從出來一翩翩少年,只見他十五六歲的年紀,渾身上下皆透著一股子英氣,陌生的語聲,那面孔卻是有幾分熟悉。
眼前的女子好像有那麼一點兒記憶,卻又是想不起在那裡見過,一襲素白繡裙著身,及腰的青絲墨黑似瀑,一雙玉眸澈清如水,溢散著脫俗清雅,只是麗顏上毫無半點笑意,他能見到的,惟有瞬間的錯愕,忖慮何時莊中多出這樣一位惟美若畫的女子?
蘇苡欣料想他或是莊中的客人,自然言語不可失宜,就若不曾遇見過罷,驀然斜身,拂落於胸前的青絲隨風掀過肩處。
阮少陽見她要走,正欲開口說什麼,不料卻有個令他討厭的聲音響起,「喲——,這不是五夫人嗎?你失蹤了近半旬,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
五夫人?阮少陽突然想到那日他初回府中,在連廊裡見到一抹翩然的身影急切的向莊門口跑去,匆忙之間,亦只是見到她瞬間顏容,因著哥哥的態度有些奇怪,所以當高英前來喚他去用晚飯時他就問過在迴廊裡的女子是誰,高英說是五夫人,就說在那裡見過嘛,此番見她的模樣,好像——。
「二夫人,三夫人。」躲不過,蘇苡欣垂眸欠了欠身子,有風吹過,拂亂了滿地的花影。
楊語淑於五夫人的意見頗大,雖不清楚緣由,但李潔兒與陳婉柔亦不介意附合一番,反正都是有好戲看嘛,只是沒料到平常不出初塵居之人竟會出現在此,許是剛從娘家回來罷。
「看來你爹的後事已是辦妥了,否則也不會這麼急著回來。」李潔兒斜眸不屑的盯著蘇苡欣,語氣中攜盡的嘲諷。
陳婉柔走到阮少陽身邊,立即轉變了臉上諂媚的笑意,「二公子,您還是快離開罷,五夫人剛死了爹,離她太近會沾染晦氣。」
蘇苡欣沉痛的呼吸,用得著將話說得這麼殘忍直白麼?或許在這莊內,她的存在只為她們消遣,好像有聽過小蝶提及,說二公子會回淅然山莊,道是他與何人相似,不是阮七決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