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拿著藥悄然的走了進來,輕聲說:「小姐,奴婢給您的手擦擦藥罷,若是明日讓夫人瞧到小姐這般模樣,不知得多心疼。」
從小便將她視著掌上明珠的父母,傷到一小丁點兒,便是心疼與哄著,如今父親仙去,惟餘下母親一人,自己不能再讓她為自己操心了,微微的點點頭,起身離開榻沿,落坐在桌台邊,昏黃的燭光,映得地上的人影拖得很長。
「小姐,有些疼,您忍著點兒。」小蝶拿過小姐的手,那手掌中滿是摔破的帶血的傷痕,強忍著淚水滑落,邊上藥邊輕柔的吹。
蘇苡欣抬起另一支手,拭落小蝶的淚珠,勉強的扯起一邊唇角,「小蝶,別傷心,現在什麼都別想,這裡是蘇府,不是淅然山莊,我們回家了不是嗎?」
小蝶聞言,抬眸間掀上了笑意,「嗯,我們回家了,小蝶聽小姐的話,什麼都不想。」小姐說得對,這裡是蘇府,不是淅然山莊,雖然那個地方終得回去,可是現在回到了蘇府,這才是重要的。
清晰的疼痛傳輸到體內的每處神經,看著小蝶小心冀冀的為自己包紮著傷口,蘇苡欣強忍著痛意不出聲,少頃後,傷口的痛處漸漸減小,這到是可以刺激著她不要睡過去,好好的守著娘親,「小姐,很晚了,快去休息罷,這裡有我守著就好了。」
放下手中的藥,小蝶搖了搖頭,「小蝶不累,陪著小姐一起守著夫人。」
小蝶的貼心總能讓自己感動滿心的溫暖,追著自己那麼久,能不累麼?「我知道你想陪著,可如果我們兩個人都累倒了,誰幫我照顧娘親呀,你快去休息罷。」
小姐總是比自己有理,小蝶拗不過,雖不情願,但還是拾起桌台上包紮傷口的物什轉身離開。
寅夜很靜,靜得只能聽到燭火的火星子亂炸的聲音,蘇苡欣仔細的看了一會兒娘親後,輕輕的握著她的手趴在榻沿上,母親的手永遠都這麼溫暖,永遠都這麼讓她心安,憶及少時娘親親手教她彈琴,親手教她刺繡,親手教她習字,當時坐在母親懷裡的那份溫暖的感覺,真是無以言表。
爹爹走了,從小便見證了他們之間的情感,曾聽娘親提及過,她與父親是青梅竹馬,自然而然的成親相伴此生,窗外悄然花開花落,隨著夜風輾轉著輪迴,美好的記憶,最終淪為歷史存留心非。
迷迷糊糊之間,覺察到發間有輕輕的觸碰,睜開朦朧的眼睛,迎上娘親含淚的眼眸,唇畔扯起一抹笑意,「娘,您醒了。」
「欣兒——。」蘇夫人輕聲的喚著,滿臉的傷悲。
蘇苡欣坐在榻沿上,爹爹走了,娘親一定很受打擊,她不能神色太過淒然,否則會讓娘親更加難過,攜著淡淡的笑意拭著娘親眼角的淚痕,「娘,我是欣兒,您安心的睡吧,欣兒會在這兒守著您。」
「欣兒——。」女兒的笑顏雖然憔悴,卻仍舊很美,可聚滿水霧的玉眸中凝結的淚珠只會讓她心中更難過,她的安慰亦會讓她心疼,「欣兒,你爹他——。」
緊緊的握著娘親的手,一粒淚珠滑落,墜在錦被上,立即渲染一片黯色,「娘,爹爹走了,女兒還陪在您身邊不是嗎?您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讓欣兒失去爹又失去了娘,好麼?」
蘇夫人顫抖著唇葉,眼淚滑過眼角滴落至發間,花白之間彷彿串起一粒粒小水珠,「娘知道你心中委屈,可娘求你,別怪你爹,你爹也是迫不得已啊。」
娘親此時有些激動的模樣,讓蘇苡欣心中不安,連忙言道:「娘,欣兒不怪爹,不怪爹,只怪老天爺太不公平了,讓我們蘇家承受這麼多的苦難。」
抬起手拭著女兒臉頰上的淚痕,蘇夫人心中糾結萬分,她可憐的欣兒為什麼要背負著蘇家那麼多的煎熬,她明明是無辜啊,有時恨不能將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可是那麼脆弱的欣兒,怎麼能接受她不是蘇家女兒這個事實?「欣兒,蘇家對不起你,娘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不管你受多大的委屈,娘求你堅強些,就算為了娘好麼?」
蘇苡欣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從很早開始,娘親就是她活下去的勇氣了,「為了娘,女兒會堅強的。」
捧著女兒的臉,心疼看著她額間的於傷,「你去見過你爹了?」
蘇苡欣頜首,蘇夫人繼續說:「傻孩子,疼嗎?」
「不疼了,小蝶為女兒上過藥了。」
想到什麼,雖然知道此時不宜開口問出,可蘇夫人還是言道:「欣兒,莊主知道你回了娘家麼?」
蘇苡欣眼神微滯,心中泛起無盡的酸楚,本就是可有可無之人,離開又如何,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微微的笑道:「娘親放心吧,莊主已經同意女兒回來住些日子陪伴娘親。」雖然想到那人的陰晴不定的脾氣有些後怕,可是為了娘,無論如何這回不會輕易的離開,有什麼要責備與磨難,就等回去後衝著自己來罷。
女兒的臉色蒼白,卻澄靜如水,讓自己看不到一絲異樣,或許這都是真的了罷,「欣兒,到榻上來,陪娘親一起睡。」
是有好久都不曾與娘親同榻了,蘇苡欣扯開了衣袂上榻,枕在娘親的手臂上,別樣的安寧,彷彿所遭受的一切委屈與苦處都變得微不足道,「娘——。」欣兒好累,真的好累。
那聲輕喚裡,不難聽出蘊含得太多的淚水,還是不點破罷,今夜,讓她們母女相擁而眠,忘卻一切煩緒,餘下空白的思慮。
次日清晨,顯然蘇夫人還未從悲傷中回過神來,望著蘇老爺的靈位,止不住的落淚,蘇苡欣上了三柱香,那裊裊直上的青煙,彷彿通達靈宵。
蘇苡欣的食慾不大,蘇夫人則更少,每每坐在餐檯邊看著原本父親的位置此時空蕩,難掩她內心的哀傷。
女兒回來蘇府已有好幾日了,淅然山莊那邊沒有任何話傳過來,自己雖願意女兒陪在身邊,可內心著實還是讓蘇夫人有些忐忑不安。
花園裡的盆栽景致還是她離開時的模樣,空氣中透過的花香四溢著春日的氣息,扶著娘親散步走在花間小道之上,這園中的一草一木,彷彿都會令人不捨與留戀。
「娘,累麼?欣兒扶您回房休息罷。」母親有些蒼白臉色,讓蘇苡欣心下十分難過,這幾日她都伴著母親而眠,自然清楚母親的睡意有多淺,偶爾偷偷抹淚,她亦不忍說破。
蘇夫人輕輕的拍拍女兒的手,慈祥的笑言:「為娘不累,再陪娘走走罷,你爹生前最愛陪娘散步了,這廂離開,確是有些適應不過來,還好有你在。」
「娘——。」將頭緩緩的放在母親肩頭,蘇苡欣微微的歎息,「欣兒未能侍奉爹爹到最後,實為不孝,如今有機會,自然要多陪陪娘親。」
攜裙踏上一階台,灰褐色的裙擺拂過幾許花葉,蘇夫人雙眼透著無盡的傷懷,「你已嫁人為婦,就算娘想留你,你也確是不宜留得太久,否則傳出去會惹人閒話。」
自然是明白母親的意思,可是母親那裡知道,有蘇苡欣的淅然山莊不會多出什麼,沒有蘇苡欣的淅然山莊更不會少一樣東西,她的存在本就可有可無,這便是她一早嫁過去之時老天就下的定義,她無能改變這個事情,亦不願改變這個事實,現如今只願好好的陪陪母親,老來青燈古佛而已。
想來有些事情父親沒有向母親說明,他這樣做是對的,不然,她日日對著母親為自己心疼的模樣,讓她於心何安?「娘,老夫人去了白馬寺小住,莊主成日忙著莊中事物,無暇顧及女兒,女兒趁此機會在家好好陪陪娘親不好嗎?」
偏過頭去,難得見到女兒向她撒嬌,這種感覺真是讓人覺得久違懷念,輕輕的笑笑,額間的皺紋都四溢著幾許溫和,「你有這份心,娘就很高興了,可女兒家一旦出嫁就得遵守三從四德,你雖是到淅然山莊做妾,然女誡規矩卻是忘不得。」
娘親啊,枉費您的一片苦心,可知女兒寧願被那人休出門亦不願在淅然山莊多呆一瞬,女兒心中的痛,女兒心中的傷,都好想好想告訴您,好想向您傾訴女兒遭遇的不幸,可是娘親,我又不能,不能讓您擔心,女兒會記得您的話,為了您,女兒會堅強,「娘親放心,您的教誨欣兒時刻記在心裡,絲毫不會怠慢,待娘親身子好些,欣兒就起程回淅然山莊。」
蘇家的女兒嫁到淅然山莊做妾,這讓欣兒的名聲已然受損,若是再久留娘家不歸,人言可謂,欣兒的一生怕是要真的給毀了,老爺已是演了那個讓人厭惡的角色,她不能再讓女兒受到任何傷害。
花叢間穿舞著幾些彩蝶,翩飛的身姿在日光下閃著引人注目的晶瑩,隨風蕩漾在空氣裡的花香,徘徊其間,不禁留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