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夫人,苡欣身子有些不適,先告退了。」蘇苡欣斜身欲起步,因著在此她除了緘默外,不願有任何動作。
「唉——。」陳婉柔搖身拉住蘇苡欣的綾袖,看著她回眸的訝顏言道:「難得見你出初塵居走走,這麼著急離開讓二公子瞧見,豈不是說我們欺負你麼?」
那阮二公子分明未置一言,此事又與他何干?蘇苡欣淡淡的眸光掃過,見那少年的臉上毫無神色,她不知他在想什麼,只知自己想消失離開,「二位夫人誤會了,二公子不會這麼認為的。」
捋下陳婉柔捏著綾袖的手,蘇苡欣音落後轉步離開,然而幾步開外,卻聽到空中飄來李潔兒的語聲,「楊小姐已經回來了,你無故離開淅然山莊,還是想想屆時該如何向她解釋罷。」
阮少陽明顯見到三夫人語聲餘韻剛散之時,五夫人行走的身姿微顫,在輕風中,衣袂搖曳,婉如何處凋零的幾許落花。
清涼的夜色如水,朦朧了淅然山莊的飛簷屋脊,滿庭的花謝花開,連帶空氣中瀰漫的花香都略帶著濕意。
昂頸飲下杯中甘醇之物,龍飛軒半斂眉言道:「你打算怎麼辦?」
阮七決沒有直接作答,而是抬眸欣賞著漫天的盈盈閃爍,想到青夜所回稟有關蘇文笙五萬兩銀兩的下落,所有的心緒彷彿都被蘇苡欣那兩行淒然的淚水所淹沒,良久之後,方輕微的歎息道:「什麼怎麼辦?她是否是蘇家的親生女兒,與我何干?且蘇文笙將她賣給了我,也只能怨她命不好,誰讓她當初遇到的是蘇家。」
龍飛軒擰眉,神色之間起了些許薄怒,他的驕傲他知道,可如此言不由衷之語,聽來確是令人火大,「七決,你很討厭她麼?」
有些疑惑龍飛軒為何會如此相問,於蘇苡欣的感覺一直就很奇怪,有時候有些惱怒她竟有讓自己滯神的本事,有時又覺得她的模樣總是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
他緘默不言,許是默認,抑惑是不能肯定,自顧滿杯,拾起看著杯中微微的動盪,「那日蘇老爺來到別苑,離開時小嫣說她見到蘇老爺哭了,我很好奇一個可以對著女兒將話說得如此絕決之人,會有落淚的可能麼?於是讓人去查,不曾料想這一查竟查出這麼個真相出來。」
「你想說什麼?蘇文笙因為心疼蘇苡欣才會落淚麼?」唇畔勾起一抹冷笑,於一無辜之人索取自己的利益,他這商人做得還真是稱職,如此一來,既是能鐵得下心,何苦落淚惺惺作態。
明白阮七決語氣中所攜的嘲諷,有時自己亦會為蘇文笙的苦衷覺得可悲可笑,「至少他是疼蘇苡欣的,一直不願告訴蘇苡欣想要的答案,也不過是擔心女兒承受不住這個打擊而已,要是事情的真相蘇苡欣知道了,你猜她會如何?」
的確,他沒在她的身上看到任何的堅強,或許以往支撐著她堅持的信念是蘇文笙的答案,可如今蘇文笙死了,知情的蘇夫人亦會告訴她想要的解釋嗎?有些事情,好像一開始就是自己錯了,若元宵那夜自己不起一時消遣邪念之心,便不會成就今日的蘇苡欣。
來淅然山莊喝酒,可並非全都是為了喝酒,他能肯定阮七決於蘇苡欣的態度,卻不能肯定阮七決自己是否承認,替他倒上酒,起了幾分玩笑之心,「七決,如今蘇文笙已死,世間知道這個秘密的惟有你我還有蘇夫人,蘇老爺既是擔心五夫人承受不住打擊,蘇夫人則更是不會將實情講出來,你亦知道語淑於蘇家的恨有多深,你倆既是有婚約在先,且過完今年就要成親了,蘇苡欣既是無辜,你何不放她一條生路,若你想重新拿回十萬兩銀子,我可以幫她出。」
阮七決驟然闔眸,眼神裡透著幾分凌厲,神情更是添了些許嚴肅,「軒,你不會是——。」
龍飛軒搖了搖頭,輕動著手中的杯盞,眼神裡徒然斂下幾許悵色,接下阮七決的話,「你誤會了,我只是不願看到蘇苡欣成為第二個靜清罷了。」
靜清麼?蘇苡欣與靜清的遭遇不同,然命運卻相似,不難怪龍飛軒會心生憐意,「都這麼多年了,你就不曾試過放手麼?」
龍飛軒燦爛一笑,回味著過往的美好,「我與靜清今生注定遺憾,只要她不悔,我怎能有負於她。」
阮七決若有所思的垂眸,似墨玉的瞳仁耀眼著深遂的光芒,不作言語,舉起相碰,在清涼的月光下,這聲清脆特別的空靈動聽。
有些意外楊語淑沒到初塵居找磋,小蝶自顧的歎著氣,回來淅然山莊幾日了,這幾日她無不是在為小姐提心吊膽中渡過,只是她的小姐,好像自從蘇府回來後,某些地方起了明顯的變化。
陽光燦爛洩下,庭院中綻開的花朵都顯得精神奕奕,有幾滴露珠搖搖欲墜在葉間,晶瑩剔透極了。
小蝶做了些香餅子擺放在盤中,端到庭院中的石台上,幾許竹葉輾轉飛舞落下,靜靜的,一息不發。
蘇苡欣捧著經書看得入神,這是從蘇府帶回來的,有幾本是母親讀過的,此時看看,心中是自己想要的平靜。
「小姐,小蝶做的點心,你吃吃看。」
淡淡的眸光斜上,淺淺的笑意勾在唇畔,未合上書冊,看著桌台上的精緻小點心,蘇苡欣內心充滿了感激,「謝謝,可我現在還不餓,一會兒再用罷,去將前些日子我教你的繡品拿來,我告訴你接下來該怎麼下針。」
小姐有精神,小蝶自然高興,含著滿臉的笑意轉身向室中走去。
蘇苡欣將眸光垂下,望著經冊上幾行精細的字體出神,以至於從院外進來庭中兩人都未發覺。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朗朗之聲響徹耳跡,引起蘇苡欣抬眸起身,隨即扯起唇角,微微的笑道:「龍大哥,您怎麼來了。」
龍飛軒盯著女子手中的經冊好一會兒,方纔她可是看得入神麼?還是心緒不在此地?「正好隨少陽到處走走,走著走著就走到初塵居了,想到你就進來看看。」
蘇苡欣將停在龍飛軒的眸光移向了他身側的少年,他的臉上滿溢著於自己的好奇與新鮮。
小蝶從室中走出來,看著庭院中佇立的三人,再看看手中的半成繡品,無奈的搖首,看來現在小姐不會有空教自己在何處下針了,重新回到室中,準備起茶來。
「你還不曾見過少陽吧,他是七決的同胞親弟,一直在京城求學,半個月前才回到淅然山莊。」龍飛軒眉飛色舞的介紹著阮少陽,在兀自提到半個月前之時,心中徒然一滯,神色也變得窘迫起來,連忙道歉,「苡欣呀,對不起,你爹爹——。」
蘇苡欣心中湧起一股澀然,容顏的笑意卻不曾改變,「苡欣雖有不捨,但爹爹離開確是事實,龍大哥不必自責,苡欣失去了爹爹,不還有娘親麼。」
她的堅強好脆弱,那層淡淡的笑意根本就不能掩飾什麼,龍飛軒的眸光又放在了她手中的經冊上,讀讀經冊,讓她心情平復些未必不是件好事,但可不要看進去才好。
「龍大哥,二公子,坐吧。」
蘇苡欣作勢請,兩人紛紛落,然阮少陽對桌台上的點心起了興趣,言道:「這是莊中那個師傅做的,我怎麼沒見過?」
蘇苡欣這才合上經冊,端起小蝶手持托盤中茶盞,邊擱下邊說:「這是小蝶閒暇時做的,二公子若不嫌棄,嘗嘗看吧,龍大哥也請。」
阮少陽永遠都記得蘇苡欣第一次跟他說的話,那語聲充滿了溫暖與柔和,婉如輕風拂面一般,讓人莫名的想要與她親近,容顏上那抹淺淺的笑,是他見過最淡雅的,卻是最讓人記憶猶深的。
「嗯,味道不錯,小蝶的手藝都能趕上莊中的大廚了。」龍飛軒嘗了一口,直誇得小蝶羞紅了臉。
阮少陽亦笑著附喝,「是啊,小蝶的手藝真不錯,我乾脆讓膳房那幫舊人離開,讓小蝶去當主廚算了。」
小蝶聞此誇讚,不禁急得有些不知所措,「二公子玩笑了,奴婢的手藝那趕得上膳房的師傅們。」連忙搖著小姐的手臂,「小姐,你快跟二公子說說,別讓他將師傅都趕走。」
蘇苡欣有些訝然失笑,真是簡單如小蝶,「好了,你別緊張,瞧把你嚇得,二公子是跟你開玩笑的。」
阮少陽也沒料到,自己這麼一句話,竟把小蝶這丫頭戲弄成這樣,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當然是跟你開玩笑的,頂多讓你多做回點心讓我一飽口福,若是讓你掌廚,那淅然山莊的吃飯問題還不大了。」
「哈哈哈——。」龍飛軒不禁大笑起來,想來這小蝶與阮少陽年歲相差不大,心思卻如此單純,「小蝶,你下次見到二公子,可要躲遠了,省得他又消遣於你。」
小蝶垂下眸子,窘迫了神色不知該作何言語,只得緘默無聲的往小姐身後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