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下經書起身,撿起被風吹落到地上的絲巾,針線籃的一旁,一方繡帕的邊角,讓風兒吹得掀起。
想到幾月前有關繡帕的那場風波,蘇苡欣不禁滿腔郁然,玉容,不知姑父可有尋到你的消息,你可好?你那方繡帕的歸屬對你可好?表姐這方繡帕,怕是今生今世都送不出去了,真是不如當初一塊兒送你還好,也省得此時見著心中感慨難受。
輕撫著幾許飄落的花瓣,彷彿被風一吹,便會隨風而走似的,猶記得繡這方繡帕時的愉悅場景,只可惜,時光似水,永遠不會倒流回轉。
乍念一想,自己不是讓小蝶收起來了麼?依她的機靈怎麼粗心至此,放在自己眼所能及之處?又一想,或許真是自己多慮了,可能是尋著沒有的繡線重新翻了出來,不記得放回去了罷。
將繡帕疊好,移步至櫃前,方將櫃門打開,便聞得院中一陣急促的步子匆匆趕來,斜身回眸,不解的眸神正好對上小蝶一臉的慌亂與淚水,不是去買繡線了麼?怎麼回來儘是這般模樣?剛想說什麼,卻見下一瞬間她跪在地上,帶著濃稠的哭腔言道:「小姐——,老爺——老爺他——老爺他過逝了。」
蘇苡欣只覺頭腦一陣轟鳴,持著繡帕的手垂落,那繡帕自動的鬆散開來,翩然飛舞一般墜地,蹌踉的退步,險些摔倒的靠在櫃門邊,驚恐的神色言道:「小蝶,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小蝶捋袖拭著滾落不停的淚水,「小姐,奴婢方才去買繡線,突然看著夫人隨著一隊出殯的隊伍攜淚走在大街上,一打聽才知道老爺兩日前去逝了,今日正是老爺出殯的日子。」
玉眸中急聚的水霧立即化作淚珠落過蒼白的臉頰,難以置信的聽著小蝶回稟的答案,悲傷的說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不是才見過面麼?雖見他氣色不好,也不至於撒手而去呀,為何沒人告訴自己爹爹生病了,為何沒有。」
含淚衝了出去,小蝶立即起身跟著,「小姐,你等等我。」
爹爹,你為何要這麼殘忍,你為何要對欣兒這麼殘忍?難道你就算死也不願見到欣兒麼?欣兒到底做錯了什麼,這般惹您生厭,您走了,這個答案讓欣兒管誰去要啊!
曲廊裡,一抹素衣紛至沓來,慌亂的神情攜在容顏上,將那纖薄的身姿彰顯得更加輕飄,直看得方轉過迴廊轉角之人輪廓徒然一斂,英眉直擰。
「小姐,你等等奴婢。」
小蝶追逐著她的步筏,可顯然有些力不從心,或許得到那個消息才從莊外趕回來的緣故罷,「高英,令人追上去。」真是天意麼?前兩日不知情,偏偏在今日出殯得到消息,想到蘇文笙生前於蘇苡欣的態度,難道還不能讓她有理由懷恨那個行徑無恥的父親麼?還是她太過愚昧,只記得他人的好,於她的為難,絲毫不記放在心。
「是,莊主——。」
高英領命離開,從阮七決身後走出一十五、六歲模樣的俊朗公子,生得與阮七決有七分相似,但阮七決的凌懾卻是在他臉上尋不到的,此時他正隨著阮七決的目光一起,隨著那抹朝莊門口跑去的女子身影遠去,少頃饒有興趣的勾唇,「哥,她是誰呀?敢在莊裡亂跑,你也不管管。」
聽著弟弟阮少陽的話,阮七決緊擰的眉宇微疏,起步走了起來,「一個可有可無之人,我不是讓高英去了麼?你也累了,趕緊回房休息去,一陣我會讓人去叫你出來用晚膳。」
跟著哥哥身後,阮少陽若有所思的回眸看看,是他離開淅然山莊太久,還是哥哥轉了性子呀,連一個可有可無之人都能讓哥哥眉頭緊蹙?罷了,懶得管,追了上去,歡喜的言道:「哥,你有沒有告訴娘我今日回來呀,最好別告訴她,否則她又會讓我趕緊回京城求學了,你不知道那個老夫子脾性可怪了——。」
蘇家的祖墳在城外十里,每年清明時節,父親都會帶著全家冒著紛飛的細雨前去掃墓,今年的清明只需待幾日而已,蘇苡欣還期待著那一日回家團聚,只是不料上蒼玩笑,她來不及回家團聚,卻在這城外十里的地方,添了一座新墳。
拖著疲憊的身子趕來,只餘最後幾抹黃昏,途中不知摔倒了多少次,連摩破的掌心都已沒有痛處,身子搖搖晃晃之間,看清了那新壘的墳塚,在舊墳之中特別的醒目。
堅持著最後一絲氣力,終還是倒在了墳塚不遠處,守墳的下人驚訝的盯著癱倒在地的來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將蘇苡欣扶起,「小姐,小姐,您還好麼?」
只覺頭腦子熱灼難耐,胸口急促的喘息著,每呼吸一下,心就緊緊的收縮一次,人中讓人掐著,腦海裡的轟鳴聲漸漸的緩了下來,看清了此人的模樣,原是蘇府的下人蘇壽,「蘇壽,是你。」
蘇壽急忙的點頭,「是,小姐,奴才是蘇壽,小姐,你終於還是趕來了,可是老爺已經——。」
他的話沒有說話,眼神飄向了另一個方向,蘇苡欣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吃力的支撐起半個身子,看著墓碑上書寫著父親的名字,淚水頓時如雨般墜落,緩緩的爬過去,跪在墓碑前面,「爹,您知道女兒有多怨您麼?阮七決毀了女兒的幸福,卻是您毀了女兒的一生,現如今您不給女兒任何解釋就走了,您讓女兒去那裡找您突然厭惡女兒的答案啊!!」
「小姐——。」小蝶撐著膝蓋追來,看著小姐在老爺墳前痛哭流涕,蘇壽扶著她,「小蝶,讓小姐跟老爺說會兒話罷,您不知道老爺在最後的時辰裡有多麼想見小姐,我們這些下人看著心疼,老爺卻下令不准任何人通知小姐。」
小蝶看了一眼蘇壽,那眼神裡透著無法釋然的疑惑,可蘇壽只是個下人,斷然不會知道些什麼,蹣跚著步子走到小姐身邊跪下,陪著小姐流淚,「小姐,您節哀。」
「小蝶,你知道我有多麼沒用麼?」淚水濕透著胸前的衣襟,冰涼的感覺浸入肌理,蘇苡欣似自言自語的說:「幾日前在淅然山莊,爹爹沒有給我想要的答案,卻給足了我恨他的理由,但我一直都不相信十八年的父女情份是假的,爹爹突然討厭我一定有原因的,我滿懷期懷,可他依然只給我冰冷的轉身與傷害我的話,所以我在恨與不恨之間徘徊不定,仍還是期望有一日他會告訴我原因,可現在他就這麼走了,我留不住任何東西,甚至連他最後一面都不曾見到,爹——,你罵欣兒罷,是欣兒不孝,是欣兒對不起您的養育之恩。」
「小姐,您別這樣,老爺生前曾那麼疼您,見到您這般模樣,他一定會傷心的。」小蝶輕扶著蘇苡欣,此時的小姐幾近崩潰的神色讓她擔心不已。
蘇壽亦走到蘇苡欣一側跪下,「是啊,小姐,老爺在臨終前一直呼喊著您的名字,一直不停的跟您說著對不起。」
斜眸看了過去,蘇壽不會拿話來騙自己,爹爹在臨終前向自己道歉了麼?可您的道歉只會讓女兒傷心痛苦,「告訴我府裡發生了什麼事?」
蘇壽垂眸想了想,說:「奴才只是個下人,不知道老爺太多的事情,只知道自從小姐出嫁後,老爺便日日愁眉深鎖,夫人更是幾乎每日以淚洗面,幾日前的傍晚,老爺才回到府中不久,不知在書房裡與夫人說什麼,夫人突然大喊大夫,至那日起,老爺就臥榻不起了,看了城中所有的大夫,他們都搖頭說準備後事,沒想到兩日前,老爺熬不過去,就——就——。」
幾日前?那該是從淅然山莊離開的那日,爹爹到底怎麼了?怎麼會突然嚇得娘親喊大夫?含著滿眸的清淚,抬手撫著嶄新的墓碑,冰涼的感觸讓蘇苡欣的心冷到極點,可惜這墓碑不會開口,「我娘親呢?」
蘇壽說:「下午老爺入土後,夫人受不住在打擊暈了過去,管家就將夫人送回府了,留下奴才今夜為老爺守墓。」
娘親暈了麼?身子可還康健?油升的擔心浮上淚顏,衝著墓碑磕了三個響頭,「爹,女兒已經沒有了您,不能在失去母親,請您在天之靈保佑娘親平安。」
小蝶扶起小姐,抬手去幫她拭著額上磕頭裡沾上的泥土,然而那塊略帶血色的紅印還是令人擔心。
「小蝶,回蘇府。」
「是,小姐。」
夜——已拉下了帷幕,任是滿天的星斗閃爍在銀河。
小蝶敲開蘇府的大門,下人們瞧著是小姐回來的模樣,都不禁為之嚇了一跳,記憶裡的小姐是何等的惟美,可眼下的小姐,攜帶著一身淒然憔悴,想到小姐嫁的那戶人家,都不禁為她婉惜不值。
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就直奔娘親的房裡,少了爹爹的存在,這屋子真是多了幾分寂寥,母親瘦了,在睡意中眼角還掛著淚痕,輕柔的幫她拭去,又幫她掖了掖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