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縣令審理完結這起殺人案之後,李白專程就去拜訪縣尉李勇。
問明了去縣尉廳的住處,李白便從北街向西街去。出街口不遠,就看見了縣尉廳的大門。遠看,這縣尉廳像是處在山巒的懷抱中。走攏一看,卻在一個山灣前。這依山傍水的庭院是先前御史李昌龍為獎賞李勇的功績為其專門修建的。
來到廳外,只見一股碧綠綠的泉水叮叮咚咚地從山間淌下來,行成一道急流似的瀑布,流下來的溪水繞廳前的小山溝流向涪江。
李白信步走進大院,一連進了好幾個深深的庭院。院內樹木參天,花草艷麗,給人一種清新明朗的感覺。但見燕子在屋簷下築巢,忙忙碌碌地飛來飛去。李白往內去,除了燕子的叫聲外,便是深院裡傳來「波波」敲木魚的唸經聲。難得看到廳內閒人走動,一切都是那麼的寧靜。
李白生怕打擾了李勇的清靜,他就腳步輕輕地走進去。來到後廳時,見李勇身著一身淡雅的素服,打坐在供奉三清的神像前敲著木魚,讀著老子的《道德經》。香爐裡燃著清香,縷縷清煙繚繚繞繞地瀰漫,形成薄薄白雲似的往上升騰,散發出誘人的陣陣清香。
在李白的眼中,對李勇充滿著敬佩的神情,對他一心一意地唸經,似乎有種難以想像的神秘。以他的地位和身份更是難能可貴。他沒驚動他,就站在那兒大氣不出的靜靜等候。
李勇全神貫注地焚香唸經,絲毫沒有察覺來了貴客。他的這一念就是好幾個時辰,李白也就盤腿坐下,跟著默聲唸經。
待李勇停止了敲木魚,站起身時,這才很驚喜地望著他:「李白!」他跑過來一把抱著李白直搖:「我正盼你來呢!」說著就趕緊向李白讓坐、端茶。
說起兩人的這次相見,李白和李勇都有說不完的話。雖然他們存在年齡上的差距,李勇卻當李白是自己的親兒子,特別是知道他就是李客的兒子時,他抱著李白就像慈父一般的痛愛。李白深知自己父親去世失去了父愛,想不到今天得到了李勇給自己慈父般的溫情。
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裡,李勇從沒有今天這樣高興過。兩年前,對他恩重如山的朝庭御史李昌龍突然去世,使他精神上受到了沉重的打擊。誰也沒料到,人不得勢,鬼都要欺。一向對他重用又十分恭維他的周縣令,一下子就改變了態度,總以為李勇失去了背膀和靠山,藉機就排斥報復他,使他痛苦的心靈更是雪上加霜。他傷心失望極了,就無所事事地飲酒銷愁,甚至打算出家學道。於是,他就在後廳設立了三清神位,成天就在敲木魚唸經。很想跳出紅塵外,使自己脫離人世間的紛爭煩惱和憂愁,去過清靜的神仙日子。
今天見到李白來,真是令他喜出望外。他對李白說:「這兒就是你的家,至少陪我住上一、兩月。從此以後當我們是父子,隨來隨往。這兒清靜,你我與道家有緣,尋仙訪道,就在這兒修一修道行吧。」說完之後他去街上買酒菜,說是要與李白好好地喝一個痛快,請李白吟一首詩寫在大廳裡作紀念。為了去街上快一些,他就騎上馬兒出了門。
在前後的庭院逛了一圈,李白便來到了前廳的書房觀看。這個書房不算大,但收藏擺放的各類書籍很多,分門別類的整整齊齊地擺滿了書架。牆壁上掛著不少名人的字畫、條幅,觀看得李白眼中直閃亮光。他就心裡感歎:好個縣尉李勇,博學多才文雅人。李白在眾多的書籍中瀏覽,有的讀過,有的好書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就坐下來聚精會神地讀。
不知讀了好久,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馬蹄聲傳來。李白隔窗向外一望,此時太陽快要落山了。在夕陽的餘輝中,只見李勇騎著馬兒緩緩走來。再看遠近的山水風光,在夕陽裡仍是流連著不退色的美景,能看見遠處的山峰青翠碧綠。近處可見山巒高低錯落,三三兩兩的白鶴在山邊盤旋,燕子鳴叫著在窗簾邊飛來飛去。李白心裡高興,能在這道氣仙風的環境中讀書又修道,的確是一個理想的好地方。
不一會兒,李勇進了書房,他給李白找出了幾本書。李白拿起一看,如獲至寶似的愛不釋手:「這書我只聽說,卻一直沒讀到。想不到今天在你這兒見到了,我要仔細讀,把它裝進我的腦子裡。」
李勇就笑:「李白呀,你是愛書如命,成書迷了。好呀,我就經常弄些古今中外的名書,讓你在我這兒讀書住得貫、住得長久。」說著便把李白拉到大廳裡,指著正面雪白的牆:「李白你看,別的牆上我叫人繪了畫、題了詩。唯有這正面的大廳牆上空著的,一直沒有選擇到一個詩畫的名人留墨寶。今天你來了,在這牆上露一露才華,大筆一揮顯一顯身手,光耀我這縣尉廳的高雅,也算我們義父義子在此相見的永久紀念。」
「行,我馬上寫!」李白很是自信地點點頭。
看到李白毫不推辭,李勇很是高興,急忙吩咐人拿來了梯子、板凳,端來了筆墨。
李白握筆在手,略一沉思,將筆在硯盤裡飽滿墨,登上梯子,把大筆在牆上一陣揮灑,寫下了一首詩:
題江油尉廳
嵐光深院裡,傍砌水泠泠。
野燕巢官舍,溪雲入古廳。
日斜孤吏過,簾卷亂峰青。
五色神仙尉,焚香讀道經。
當李白寫出詩的頭一句時,李勇臉上立即現出喜悅,讚賞的神情,心裡就在暗暗地叫好了。隨著這五言律詩的每一句被李白大筆一揮而出時,他心裡的叫好聲差點衝口而出。但他怕影響李白的思路,也就忍著沒有表露出來。直到李白寫完最後一筆,他的喜悅之情就像潮湧似的奔騰而出,叫好聲和掌聲也同時響了起來。
李白跳下梯子放下筆,並沒有表現出高興樣,而是有點擔心地把全詩默讀一遍,然後就東瞧瞧西看看。見到每個字的一筆一劃沒有敗筆,顯得蒼勁有力,並且恰到好處地排列在廳堂牆壁的正中時,他才點點頭自我陶醉似的開心笑了。
夜幕降臨,天色灰暗,縣尉廳裡卻是燈光明亮。今晚,李勇在廳堂內宴請李白,沒請別的客人,就他二人歡飲。他們臉上洋溢著笑容,話語說得熱情而融洽。
你請我敬已是三杯下肚,李勇的酒話也就多了起來。他向李白吐露心裡話:「我這人你處久了就曉得,是天生的直性子,是一就是一,決不說成二,因而看不貫那些弄虛作假的貪官污吏。說實話,我這種人就不得勢,人家當官直往上爬,我卻做官越來越小,說起這人世間的怪事,我都覺得好笑。」說到此,李勇的臉上便沒有了笑容。
李白見他心裡不痛快,給他斟了一杯酒。他端起酒杯與李白一碰,仰起脖子一飲而盡,說:「你現在年輕,官場的事沒經歷過,我看你有文有武、有才,遲早也是要做官的。做了官也可以像有些人那樣,欺上瞞下的青雲直上,要不,像我這樣……。不過,我要告訴你,不為金錢動心,休圖私利害民。」說到此他搖了搖頭:「當官難,當個好官更難。就說我吧,先當江油縣令是御史李昌龍大人提拔重用,我也不辜負皇恩,公公正正辦事,清清白白當官。為表彰我的功勞,御史大人奏請皇上恩准,獎賞我這個庭院。誰知一紙公文派來了周縣尉,御史大人怕他亂來,叫我和周縣尉進京當面吩咐,要我在關鍵時刻提醒他,他也唯唯諾諾答應的。直到這時我才知曉,他是奸相楊國忠、高力士的親信。後來,御史大人突然去世,我就不得勢,周縣尉就上下活動,無中生有地中傷我,直到我被貶為縣尉,他就升為了縣令。他掌了實權就胡作非為,到處收刮百姓,我自然是公正辦事,他覺得我壞了他的好事,就排斥我。我雖然還是當縣尉,實際是一個不管事的閒官。」
「你何不向朝庭說明原由或是上京告御狀。」李白聽了就為李勇嗚不平。
李勇卻搖頭說:「告啥御狀啊,現在朝庭是楊國忠、高力士和楊貴妃把持,告御狀誰理你?狀子根本遞不到唐明皇手上。」
李白聽李勇說這話前後矛盾,他就疑惑地問:「你先前不是說要替我去京城找唐明皇告御狀嗎?」
李勇苦笑一下,又搖頭說:「我這是被逼急了說的一句大話,目的是鎮住周縣令,怕他暗害你。」略停歎了一口氣說:「如果周縣令真要害你的話,我自然要為你告狀嗚冤的。但決不會去京城,而是去找新來的益州長史,名叫蘇頲。他在朝庭任過禮部尚書,與御史李大人交往甚密,或許他能主持公道。」
剛至黎明,李白就在睡夢中聽到了李勇敲木魚的唸經聲。睜眼看他比自己起得早呢,也就穿衣起床來到前廳的大壩裡練劍。直到太陽升起時,他才收劍住手。忽聽有人拍手喝彩,李白扭頭一看,哪料到李勇站在他身後拍著手的誇獎:「好呵,你的武功果然是出類拔萃,我是說吧,能把自稱是關雲長的關子海打敗、決不是一般的英雄豪傑。」
李白很自信地笑:「他關子海算什麼東西,比他厲害十倍的,照樣也是打得落花流水。」
李勇點點頭,給他豎起大拇指:「小英雄!」接著便邀請李白出外散步。 登上城西的一座小山,李勇把手一指:「這兒就是牛心山。你曉得不,我李氏家族的祖先李龍遷就是長眠於此的。」來到一座高大的墳墓前,李勇指著墓碑說:「你看這古老的文字。」
李白上前細看,見墓碑上寫著:隨大將軍李龍遷之墓。李白急忙跪地便拜,言道:「晚輩嫡傳子孫李白叩拜先祖。」
李勇拉起李白說:「當初我和你父母就因有我們的先祖後人在巴蜀江油居住,這才千辛萬苦逃歸而來的。當年你父母也來這兒向先祖磕頭跪拜的,想不到你今天也來這兒跪拜,說明我們的子孫沒忘本。」
接著,李勇又引李白去李龍遷祠拜謁。這宗祠裡供奉著李龍遷的塑像,還有祭奠的大廳、廊房和涼亭。背靠巖壁,祠內有幾株桂花樹,正散發著撲鼻的花香。李白在廊房和涼亭裡轉悠說:「這兒環境好,空氣清醒,正是讀書的好地方。」說著便從懷裡掏出書就坐下來讀。看見李白讀書真會挑地方,李勇點頭說:「你選在這兒讀書很好,也讓祖老先人看一看,他們的子孫一定會光宗耀祖的,說不定還保佑你呢!」
一連好多天,李白天天都在這兒讀書。有時竟然忘了回縣尉廳吃飯,李勇就把酒菜送來。李白很是敬重祖先,每次端起酒杯時,首先來到李龍遷的塑像前敬了敬,然後灑在地上。有一天,他給祖老先人敬酒之後,就與李勇盤腿坐下來喝酒。他一連喝了幾杯後,就向李勇談起了悶在心裡的話。一陣吐露之後,他就試探地說:「我可不可以去益州拜見蘇頲長史大人?」
李勇先是有點驚詫,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就點頭說:「是呵,你現在書已讀好,劍也練精,該是報效大唐的時候。」
在牛心山讀了半個多月的書,李白把縣尉廳書房裡過去沒讀過的書全都讀完之後,也去附近山邊江畔轉游。有一天晚上喝酒到半夜時,李勇對他說:「我們去明月渡觀夜景,你看了定會喜歡的。」,
聽說觀夜景,李白很是贊成,他就提燈要出門。李勇卻搖手說:「不,我們摸黑去,再說今晚明月當空,須要的就是這種感受。」
出縣城不遠來到涪江河邊。李勇前邊帶路,沿著柳林掩蔭的小道,走過一座石拱小橋便來到了有一隻渡船的渡口邊,李勇把手一指,「你看。」 李白放眼一望,只見江水靜靜地流,一輪園月映在水中,不知何處漂來一隻彎彎的打魚船,魚翁拋撒魚網攪得水中明月搖搖晃晃。他手指江面吟道,「夜見明月渡,江天入畫圖,玉盤搖水面,魚舟陪伴舞。」 離開南壩回青蓮時,李勇把李白送了一程又一程,要不是工差叫他回去辦公事,他真不願意與李白就此分手。
林明漢卻堅持要把李白送回家。
李白拱手謝道:「大哥大嫂親自送我,已是情深義重令人感動,在此拜別,望請留步。」
林明漢見李白走的方向是要翻越牛角椏走桂溪的這條官道,便攔住說:「雖說你回去的這條路好走些,但卻繞了不少的彎路,何不從原路返回。我想好了,用竹筏送你,讓你在這涪江六峽漂一個風流,盡情地逍遙一回。」
李白笑著拍了林明漢一巴掌:「林大哥現在伸直了腰桿,說話的口氣都不同了!好,聽你的,坐竹筏漂游涪江六峽。」
林明漢扭轉身引著李白朝涪江去,葉華跟著也要去,卻被李白勸住說:「嫂子你就別去了,我們後會有期,在此拜別了。」
林明漢把手一擺說:「聽李白小弟的,你就回吧。」
葉華抹著眼淚望李白一眼,有點難捨難分地說:「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又與小弟相見?」
這話語情真意切,觸動了李白的情感深處,也就心裡酸酸地回答說:「我還會來的,到時還去牛心山讀書,去你們飯館裡吃嫂子炒的菜,喝林大哥的酒。」
李白在南壩東門外的清風渡登上竹筏的。這兒江水平靜,無聲無息不起浪,竹筏蕩漾在寬闊的江面慢漂慢行。林明漢不時的搖一搖櫓,李白則是站在竹筏上悠閒地觀山望景。此時李白心裡,真有點水推竹筏走,我在景中游的浪漫。
心裡雖是平靜如水,但李白明白,這種平靜只是暫時的,前面即將到來的是急流險灘。他十多天前也看到過峽谷險灘的雄奇險峻,也聽到過浪擊兩岸如雷鳴般的咆哮聲。此時回憶起來,真還令他心驚膽戰的心有餘悸。
林明漢一拍胸口說:「這你放心,前些年我跟放筏師傅學了技術的,單獨放了好幾回。如今你李白乘坐筏子,我咋能冒險呢!」同時,他也告知李白一些注意事項。
沒一會兒便是水急浪高,林明漢提醒李白最好爬在竹筏上,手抓牢。眨眼之間已是來到了第一個急流險灘的石門峽。李白是第一次乘竹筏闖險灘,緊張的心情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林明漢躬身叉腳掌櫓不敢有絲毫的分心,李白卻沒趴在竹筏上,而是叉腳躬身挺立竹筏上,以嚴陣以待的雄姿迎戰即將而來的狂濤衝擊。
江水一打旋,掀起一浪高過一浪的狂濤,浪頭一下子宣囂起來猛烈衝擊竹筏,看那氣勢真要把竹筏撞爛吞沒。竹筏在浪濤中漂搖,時而「轟」的一聲將竹筏推上浪尖,時而把竹筏顛來倒去,「嘩」的一聲捲進深谷,一排巨浪鋪天蓋地的撲來,竹筏一下子便被浪花吞沒。
此時,李白挺身一騰躍,腳踏浪濤向竹筏一望,只見林明漢已是跌落浪濤中,在水中掙扎著喊救命。李白沒猶豫,他就踩波踏浪奔過去一把提起,往上騰空一躍,追上漂流著的竹筏,縱身跳了上去。他還沒緩口氣,眼看更巨大的一排浪濤鋪天蓋地的撲來。見林明漢還在大口大口地吐水,他就急忙抓住竹筏舵,看清水流方向,急忙把舵一扳。在浪濤的猛烈撞擊下,竹筏像要散架似的左搖右晃。好不容易等到浪濤退去,竹筏又才艱難地在浪濤上拋頭露面。但這只是一瞬間,竹筏在浪頭上一顛一簸,一個巨浪打來,很快的又被浪濤捲入了谷底,似乎比前浪來得更凶,掀得更猛……。李白穩掌舵把劈波斬浪,他記不清經歷了多少次驚濤駭浪的猛烈衝擊。
驚險雖是令人驚心動魂,但李白有膽量,既是騎上這匹沒韁繩的野馬,李白面對這驚濤駭浪根本沒把凶險看在眼中,只當是磨練意志,陶冶情操似的在馴服野馬。當他闖過一個又一個的峽谷,至觀霧山下時,腳下的江水已是乖巧起來,平平靜靜地流。他回首一望,涪江六峽已被征服,此時不由得好感慨:巨流漂筏擊千回,峽谷驚魂響萬雷,踏過涪江越六峽,悠閒南壩夢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