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在後面跟著,跑的太過急促,連喘氣都有些困難。
頗為怨念的瞧一眼前方的高大身影,小太監立馬又深深換口氣,一溜小跑追上前去——皇上走的快,他怎麼敢抱怨!
楚翊風大步走在前面,龍袍衣擺輕輕揚起,一向冷峻漠然的臉上,隱隱帶了一絲欣喜。
凝兒終於醒了!
聽人來報,他便立刻放下了手中事物,心急火燎的想過去探望,剛邁出腳步又猶豫起來,他不會忘記,上官凝還是恨他的……
可是不多時,就有人來傳話,說皇后娘娘請他過去。
雖然還沒有正式立後,但宮裡無數雙眼睛看著,都知道上官凝是即將封賞的新皇后,他們全在暗處蹲著,準備隨時跳出來巴結新主子呢!
楚翊風心中暗喜,面上卻還是無所謂的神情,只是不經意加快的步伐已經把他出賣。
他匆匆趕到鳳巢宮,這裡以前是董憐影的居所,現在卻是上官凝的。
剛踏進殿,便看到一抹素色纖影,正仰著臉,怔怔對著上方掛的匾額出神。下人都被驅散,偌大的宮殿,只有她一個人。
楚翊風淡淡揮手,命小太監守在殿外,自己上前,咳了一聲。
上官凝回頭,目光冷然,淡淡道:「我要親自見一見你關押的那些人。」
楚翊風微一怔,旋繼轉成談判的神情,挑眉道:「朕若答應了你,你拿什麼來答謝朕?」
「朕?」她譏誚一笑,「你稱呼改的倒真順口……」
「……痛快些,朕放了他們,你留下!」
「好。」她一口答應。
楚翊風反倒奇怪起來:「這麼乾脆?莫不是在計劃著什麼?」他身軀一晃,閃到上官凝身旁,一把擒起她的手腕,一字一頓,「如果你想借留在朕的身邊進行刺殺好為楊靖報仇,我勸你還是早些打消了這個主意!」
上官凝垂下眸子,微翹的睫毛輕顫,吐出的話字字鏗鏘:「打什麼主意是我的事,敢不敢留我,是你的事!」
她多想痛痛快快的和他同歸於盡!
楚家江山,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倒就倒了,否則楊靖就這樣白白死了麼?她才不甘心!
氣氛冷到極點,楚翊風眼神銳利如電,直盯著上官凝,而後者則淡淡撇開視線,不與他對視。
沉默了半晌,楚翊風從喉嚨裡沉悶的笑了一聲,道:「朕帶你去見上官老頭。」
不容反抗,她的力氣在他面前就是那擋車的螳臂,根本起不到一絲作用。說是拉著她,倒不如說是拖,出了殿門,他冷冷吩咐,擺駕前去天牢。
上官凝也懶的反抗,任他拖著自己,直到坐上玉輦,也是面無表情。
楚翊風在她耳邊低聲道:「那裡有所有你想見的人,不論與他們說什麼,朕都會在旁聽著,如果有一點令朕不滿意的地方,對方就必死無疑!」
她無言應答,只惱恨的瞪了一眼。
如今坐的這個位置,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高座,她卻真切在這裡感受到了冬的蕭瑟與無情。
一路平靜無話,到達天牢,楚翊風緊緊擁著她,身後跟著數名禁衛軍。
她自己也曾在皇宮私設的地牢裡呆過兩天,但進了這天牢才知道,皇宮那裡簡直是天堂——陰暗的環境自不必說,鐵柵欄對面是各種刑具,而柵欄內的牢房內,俱是兩尺多深的污水,犯人身上拷著鐵鏈,常年泡在污水裡,就算想逃跑,也已經被折磨的沒了力氣。
看守牢房的獄卒在前方引路,很快一行人到了關守上官家的部分。
一百多號人,分在二三十間房內,其中還夾雜著一些非上官家但屬其派系的小官員。上官凝悉心一個個看過,沒有找到董憐影。
越到深處,她的心越是揪的厲害。牢房的人膽小的縮在水中不說話,但也不乏膽子大的高聲怒斥楚翊風篡位謀權,還有她上官凝助紂為虐。
一有人罵出口,獄卒便是一鞭子抽過去,觸目驚心。
心口似被堵住,她悶的慌,低聲開口:「你……想怎麼處置他們?」
一片雜亂呼喝聲,她的聲音並不突出,楚翊風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是在問他,勾了勾唇角:「怎麼處置他們,就要看你了。」
卑鄙……她暗罵著,腳步停下來。
眼前這間水牢,關著的都是熟人——上官將、上官沖以及蘇巖。
蘇巖日日與上官沖粘在一起,遭受連帶下獄倒很正常。
雙方眼神一接觸,俱是愣了一下,隨即,上官將已經怒罵出口:「賤人!孽種!狼子野心!你們早晚下阿鼻地獄!」身上的鐵鏈也因為憤怒抖的嘩嘩作響。
獄卒又要抽鞭子過去,被楚翊風阻止,他很是欣賞的,帶著淡淡冷笑,居高臨下看著上官將掙扎發怒。
上官將上了年紀,顫巍巍指著楚翊風,破口大罵,罵完了又對上官凝怒目而視,呸道:「她可以出賣我,早晚也會出賣你!楚翊風,你別得意的太早!」
楚翊風抱肩含笑欣賞他的表演。
看著當初的敵人如今在他面前做困獸之鬥,空虛多年的心總算被填的滿滿,大仇得報,他前所未有的開心,甚至不計較上官將的辱罵,好脾氣的解釋給他聽:「勝者王敗者寇,上官大人,輸也要輸的有風度吧?」
上官將怒哼一聲,因為身體狀況聲音明顯中氣不足:「若不是這個賤人反水,老夫怎麼會輸給你!現在老夫真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兒!」
楚翊風面色微微一變:「難道她不是你的女兒?」
上官將又哼一聲,大聲喝道:「上官家養不出這種吃裡扒外的女兒!」
楚翊風面上神情漸漸凜然,倒是上官將旁邊的上官沖,突然長長歎口氣。
他和蘇巖,一直迴避著上官凝的視線,這個人代替了上官凝原本身體的主人,他們竟不知該如何面對了,倉皇之下,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上官凝看出了他們的迴避,無聲的扯了扯嘴角,扭頭道:「你放了他們。」
楚翊風仍在欣賞著上官將的狼狽模樣,隨口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那你要怎麼處置他們?」
「挖掉他們的眼,割掉他們的舌,刺聾他們的耳朵,手腳剁掉,你覺得如何?」
「禽獸!」上官凝低聲罵。
楚翊風冷冷一笑,道:「這當然也要包括一直都喜歡你的董皇后,以及她父親太常寺少卿,一個都逃不掉!」
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出口,如最暴戾的風雪,冷冷刮在她的臉上。
「你到底想怎麼樣!」幾乎是低吼出聲,上官凝咬牙。
楚翊風這才滿意的淡笑,收回了目光,轉而打量她,低語:「說出你到底是誰,然後,做朕的皇后。」
從上官將嘶吼著要與上官凝斷絕父女關係時,他敏銳的覺察出了異樣。
連上官將都不知她不是真正的上官凝,那麼她到底是誰?
上官凝怔忪看他,秀美的眉間,似有化不開的愁:「好……我答應你。」她垂下頭,有些低沉的開口,「你放了他們,我就告訴你關於我的一切。」
這些人命,交換這個信息,值了。
楚翊風邪魅一笑,道:「一言為定,你還有什麼話要對他們說的,就趁現在說了吧,否則以後沒機會了……」
在這個瞬間,他已經決定了如何處置這些人——流放。但在流放途中,若是有人死於意外,那也不干他的事。
上官凝微一怔,已經邁上前,走近了牢房柵欄。
「滾!賤人!」上官將仍破口大罵。
「大哥……」她完全無視上官老頭,只沉默的看著上官沖,許久才道,「一路……保重……」
上官沖抬眼,神色頗為不自然。
蘇巖終於悶悶開口:「凝兒……不,該稱呼你……我也不知道……照顧好自己吧……」他話未說完,已經被上官將的罵聲淹沒。
當下也不多糾纏,上官凝痛快轉身,朝牢房外走去,邊走邊道:「我還要見董憐影。」
「待你成了皇后,朕會安排你和她見上一面的。」
她很清楚,其實自己根本爭取不到什麼,但既然有機會總要試一試。能保住上官家一干人的性命,哪怕是發配邊疆,也是萬幸的結局。
現在只剩對董憐影的愧疚,當初這丫頭一心對她好,反而落得這般下場,上官凝暗忖,一定要給她安排好後半生,讓她一生無憂。
按照他們的約定,兩日後是皇后大典,大典完成後她便能見到董憐影。
「鳳巢宮還缺幾個宮女,小姐,這有名單,不如你挑幾個來吧。」小桃小心翼翼捧過來一份名單。
上官凝隨意接過,淡淡瞥一眼小桃,掃過名單,意外的看到幾個熟悉的名字。
春雨。玉荷。白曉冰。
「就她們三個。」她點出三人的名字,把名單交過去。小桃這丫頭已經與自己離心,池兒又半瘋半癜,她的確需要幾個貼心的丫鬟——只屬於她自己的。
兩日匆忙而過,皇后大典舉辦在即,鳳巢宮裡忙裡忙外。
皇宮外也是張燈結綵,新帝冊立皇后,也是天大的喜訊,雖然百官並不贊同這個皇后,但老百姓們並不在意這些,他們圖的只是個熱鬧。
原楚王府,如今的空宅子,一處矮小房間裡。
有人昏睡在床上,有人看守在床邊,還有人一襲黑衣,輪廓被陰影覆蓋。
「她要封後了……」黑衣人絕美的面容上掠過幾縷茫然,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著床上昏迷的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