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陵之上,是翻滾轟鳴的雷雲,傾盆的大雨,憤怒的清刷著世間,流淌下滿地的污濁。然而在大軍今夜駐紮的城郊北面,卻已是烏雲散盡,碧空如洗。
北上的百萬大軍,回來之時,卻已不到半數。各旗兵馬皆都回歸了自己的兵營之中,只剩最後一批人馬,在此地做最後的駐紮,以便明日晨時,整裝進城,接受萬民的夾道迎喝。
回家前的最後一晚,篝火邊飲酒吃喝的兵士們,興奮的徹夜鬧騰著。
大概被這般吵嚷之聲擾的睡不著覺。白衣玉面的將軍,鬆散著衣衫,自營帳內緩緩踱出,呼吸著拌著新泥氣息的濕潤空氣,負手而立,抬頭看那長天之上的浩瀚星芒。
今夜的星空好奇怪啊,似乎特別亮呢… …師傅啊,你十年前指給心之看的那兩顆暗淡如灰的星宿,今夜,竟是如此的奪目璀璨,彷彿燃盡生命的魄麗啊…」 清潭般的眸子凝結了一片星光,思緒,如風遠揚:
「萱兒,你是否亦在青樓之上,看著這片星芒?萱兒,那麼久不見了,你可還好?」
「凰羅她,不好。」
如水趟過一般清靈的聲音響起,青色的衣衫,拖曳過滿地泥濘,卻未沾染半分污濁。
沈心之收回凝望蒼宇的視線,將目光轉向來人,「青兄?」眸中是詫異,「你不是已去為萱兒去九幽玄冰下,請出魔神火翼麼?怎會在此?還有,方才青兄所言,萱兒不好,又是緣何?」
沈心之不解急問,然而俊美少年般的青衣男子,卻只深深的歎了口氣,舉頭望向天際,才答非所問的說。「玄月赤紅,星雲蘊亂,兩睛愆奇,怪異多端,死屍遍野,白骨如山,奔走天地,怨氣沖天…… 心之兄,你師傅可曾對你說過,此星象為何?」
青冥的語氣悠緩,然而言畢竟讓身心之滿目的擔憂轉為驚恐,「你是說?……… 不可能,怎會?」不可置信的搖頭,錯愕的又將目光投向天宇西方,顰眉凝望,果然黑幕遮擋下,隱隱顯露出了一輪玄月的紅澤,難怪他初望時便已覺今夜星雲羅列十分奇怪,然而星隔間卻有推算不出因果,卻原來…卻原來…。這舉頭之上,普照世人的星雲,那二十八星宿的排序…… ……竟然全都錯亂了!」
從未有過的恐懼突然襲滿了沈心之的心神,他原以為,經歷了那般與死神相伴的童年,經歷了數月來萬里白骨的歷練,他以為,這世間,再無可懼之事,然而,今夜,他卻望著那一片美如夢幻般的星辰,蒼白了面色。
只因,倘若真如青冥所言那般… 那麼,此星象,便是那最為凶煞但卻亙古為有過的,滅世之兆啊!
無比凝重的氛圍將兩人圍繞其間,沈心之在領悟的剎那煞白了神色,而青冥稚美的顏,卻舉目滄桑,那雙空冥的眸子亦漸漸黯然…。 人界若亡,那麼冥河便會將地府湮滅,除了天宇之上的神界,凡是星雲普照之地,皆會被那怨靈的煞氣,已及那些於血腥之中喚起的地底魔物一同,隕滅…。消亡……
… …
看來,天帝之所以放任玄女這般胡來,竟是想借玄女之手,打亂五界的平衡,獨霸這天下!? 他竟然不曾想過,原來那些神族啊~~ 已非是亙古得道的那些大神們,而只是一些,被淘汰了的,六根未盡,五念繁雜,不能同化於天地間的殘餘而已。
只怪那些所謂仙神們,偽裝著仁慈的面貌,假藉著普度超脫知名,蒙蔽了世人,誰又會想到,在那般風輕雲淡的天宇金殿之上,那些白衣瀟灑的仙神們,都有著怎樣道貌岸然的計謀,都懷揣著何等陰險狡詐的心思,有著何等貪婪的企圖……
此等醜陋的世間,也難怪哥哥他,不願再睜眼醒來。
………
「青兄,你尊為冥界之首,可能救這世間?」沈心之懇切的望著青冥,心中不覺的抱著一絲期望,然而青冥卻苦笑一聲,緩緩的搖了搖頭。
「哥哥已是決議不回,而以我一界之力,亦無力回天。其實,早在玄女入世之初,強施轉魂之術轉換了魂身,招來了百世前的怨靈起,這片星雲便已開始了逆行,拖到今日,已是大限。」
「為何魔神不肯回來?你說過,只要他回來,那麼萱兒便能逃脫隕滅的命運?為何火翼不肯回來?只因是天魔,便可決絕的,連自己所愛之人的孩子,都不管不顧了麼?……難道……真是無望了?但是,倘若只救一人,只護一人逃離這劫難,青兄,你可有辦法?」 一次次的否定,以及那西方漸亮的血紅之光,都叫沈心之希望漸滅,那種知天命卻回天乏術的無力感令他幾乎瘋狂,也許,他已無暇關顧那蒼天,無暇念及世人,他亦願陪同世人一同隕滅,他本是早該死去的人… 只是,他尚還想救一人,那個無辜受了百世之苦的女子,那個他願用一生換取她幸福的女子。倘若……倘若……她能不死,她能繼續的活下去。那麼對他而言,滅世啊,便也並不是,那麼的可怕了。
讓萱兒逃脫,那是他全部的希望,是即便心死如灰,明知無望亦要奮力一搏的賭注。一雙水眸如同沸騰般熾熱的注視著青冥,深深的望著,無比凝重,探究他的神色,彷彿在閻帝心中探尋著每一絲的可能性,不肯有絲毫的放過。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彷彿在黑暗中摸索探尋了良久…
終於,青冥迎上他的目光,望著他,那神色竟是滿目的悲哀…… 沈心之本以為,會在絕望中,迎來那個讓他心死如灰的回答。然而,卻聽青冥無比憂傷的說道。
「心啊,你該是回來的時候了,我知你愛這世間,愛這凡塵,即便忍受著痛苦,亦靠著執念強行將本不屬於人界的靈魂封印在凡人的肉身之內,然而,你畢竟不是普通的靈魂,你是萬古之神封印在心劍之中自己的心魂,心啊~ 我已無力護這世間,仙魔亦拋棄了這片土地,然而,倘若真有人能將星辰逆轉,真能護這人界不至隕滅,倘若真有一人,能護凰,不死,那麼,便只有你了。
心。你可願意,為了天下世人,為了凰,而獻出自己的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