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思呢？」我明明看見小思隨他上來。然而房內卻尋不見她的蹤影。
「似乎是醉了，已經睡下。他側頭望了望染墨屏風後的裡屋，然後又回頭看我。
我第一次來到這兒。他的房間很清簡。木質的傢俱，潔淨異常。沒有書，也沒有畫，只在紅燭台下放著張琴案。物似主人，一般寂寥。
莫炎軒坐在案後，透過燭光看我，那總是低垂的眼瞼彷彿第一次抬起一般，微微的有些顫抖，有一絲羞澀。然而卻是無比仔細而又堅定的看我，我的眼睛。彷彿想要穿過它，看見我的魂靈。又彷彿想要銘記，想要烙印與心。
以往的他，在我面前總是閃避著神色，但今夜，卻出奇的坦然。這樣的他，渾身散發出一種決絕，彷彿飛蛾撲火，無所顧及的決絕。這使我有種異樣的不安。讓我心緒難平。
他只靜靜的看我，而他的手，從未離開過那把烏木做的琴。
「你的琴聲很美。」聽他的琴音，不知為何，總覺得有所虧欠。然而對他的讚美。卻是由衷的。那樣的琴音，能讓人入夢，永不願醒來。能讓人彷彿已消失於天地間，永離那浮華人世，消失了肉身的羈絆，魂兮。夢兮。漂泊隨心。
絕美的俊顏微微一怔，輕扯嘴角，露出一個近乎於無奈的笑容。
聽到我的誇讚，那原本聚焦在我雙眼上的眸子突然一片模糊，他笑說，「過了如此之久，怎麼往事還依稀如昨，陛下，您可知，百世前，紫秋樹下初次相見，您便是隨著青軒的琴聲而來，也這般傲然的站在青軒面前，您說，你的琴聲真美。」
他說的動情，顫抖的睫毛上閃著盈盈的光。然而我依然茫然無措，不知所謂。
百世前，他叫青軒，他喚我陛下……我皺眉回憶，我希望能記起什麼安慰他的絕望，然而始終一無所獲。
「我…不記得了。」我歉然。
「我知。」他淡淡的笑，彷彿安慰我，然而眼底，卻有著失落。
這樣絕望愛著的男子，終讓我心生柔軟。
「雖然我忘記了，但你記得。那麼說給我聽可好？」我望著他，露出溫和的笑容。若在今夜以前，我想，我不會去問，然而經過那幾多思緒，我開始明白，有些事，無法逃避。
聞言，他驚詫的抬眼，然後露出了孩子般的笑。眼中眸光閃動，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原來，他一直盼望著，我能問及。也對，若我不記得他，那麼，他對我來說，始終只是個陌路的人。
於是，我再次聽聞了一個，有關於凰的故事。
原諒我始終無法將她等同於自己。如今的我，仍然做不到，我只當那是個故事。
隨著莫炎軒幽幽的話語，他的回憶，如同畫映，歷歷在目。
百世以前，青軒，也就是莫炎軒，只是個淡漠無憂的懵懂少年，然而，懵懂無憂，是在遇見她以前。她，凰羅，羅剎族的女王，美的連天地都為之失色的女子，那個即便他從未謀面卻早已心馳神往女子。青軒從未奢望凰能愛上自己，甚至未曾幻想她能多看自己一眼，他知道他是羅剎族的男子，注定顏貌醜陋。
他說，他配不上她。
只是那夜，青軒遇見了凰羅，那是赤地的碧幽節，赤水之上灑滿了銀色的月光，如夢似幻，他坐在湖邊的紫秋樹下隨意的抱琴彈弄，卻不知一個紅色的倩影正緩緩走來。
一曲終，他抬眼，正對上她的眸子。
他永遠都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的容顏，他只知道，望著那樣的面容，是無法呼吸的。在那絕世女子的目光中，他自慚形穢，如同褻瀆了神靈一般躲避她的目光。無需猜測，他知道，這樣的女子世間只有一人，那便是他們的王。
凰羅。
「我不知道你害怕我，但是你的琴聲太美，不知不覺就被吸引而來，你叫什麼名字，以後我能再來這兒聽你撫琴嗎？」女子淺笑，俯身詢問，並隨意撥弄著琴弦。
少年深深低著的頭望著眼前她如玉的手，微微的點了點頭，內心卻早已興喜如狂，她在誇他！她說還會再來！她就離他一臂的距離，那麼近，那麼溫柔的對著他笑。她撥弄著他的琴弦，卻彷彿再撥弄他的心，他細心記下，她撫琴的習慣和力度，她所彈弄出的特有的琴音。
故事到這，我總算明白，為何那日我在相思小築撫琴彈唱，小思說他一聽到琴音就沖沖趕來。原來竟有著這樣的緣由。
歎了口氣，我繼續聆聽那個哀傷的故事……
在凰的身邊，青軒無比的緊張，彷彿那只是個夢境，任何言語和動作，都會讓他驚醒。
紫秋的香氣渺渺，皎潔的月光自樹梢上傾瀉而下，映照著樹下靜默的兩人一身斑駁。
「不打擾你彈琴了。」許是見少年窘迫，凰欲離去，少年一時慌亂無措，用盡畢生的勇氣豁然起身，對著遠去的那一抹紅色的倩影高聲呼喊。
「青軒會一直在此恭候女王！」
然後他看見，她翩然轉身，展顏一笑。從此，少年的世界，便定格在了那一瞬間。
只是後來，夜夜在紫秋樹下撫琴的青軒，再沒有見過她來。
一等便是數年。
又是一個碧幽節，心死如他卻得到了上天最大的眷顧，凰沒有來，來的是羅剎族的長老，紫秋樹下，長老問他，是否願意當羅剎族的王夫。他興喜如狂，卻沒辦法回答，只因淚水抑制不住的奔湧，他已然泣不成聲。少年跪倒在長老腳下，用力的點著頭。
莫炎軒說，那時的他，竟然傻傻的以為那是凰自己的意願，天真的以為她既然喜歡他的琴聲，說不定也會喜歡自己，他想，凰一定不會嫌棄他的容貌，畢竟她是那麼的不同，凰對他如此的溫柔，而且，按照羅剎族的族規，即便是女王凰羅，也必娶羅剎的男子為夫。
他說。那時，他真以為他可以得到如此巨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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