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山的夜晚很美麗,夜空黑的發紫,像上好的絲質天鵝絨一般,上面佈滿了漫天的星斗,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光芒,低低地籠罩在人的頭頂上。一輪皓月懸在當空,月華皎皎,魂自娟娟,將塵世萬物都鍍上了一層似銀非銀、如夢如幻的光暈,讓整個山莊都美得猶如人間仙境般令人心神俱醉。
儘管美景如斯,但是極度怕冷的我可真沒在夜風寒露中仰望星空的無尚勇氣與浪漫心情。即使已到了五月,山中的夜晚依舊很是寒冷。而且除了老石頭夫婦,其他工人都是不留宿在莊子裡的,所以到了晚上我常常覺得整個莊子沉寂的有些可怕。基本上,每天我吃完了晚飯在外面晃悠不了一個小時(半個時辰),看天色稍稍一黑,我就馬上要「貓」回自己的房裡去「沉思冥想」了。
沒有電視、沒有網絡、甚至連電燈都沒有,我只能一個人呆呆地對著蠟燭回憶以前那些快樂的事情,經常想著想著就流了一臉的淚。
剛開始來的那個星期,聽到山中迴盪著的風吹樹木的嗚咽聲和鳥啼猿鳴聲,都會讓我覺得寒意森森直冒雞皮疙瘩。幸虧有那倆大姑娘在,沒過幾天我就習慣了山中的生活。要不是她們見了我除了「你大師兄」就是「楓霧公子」,根本沒別的話題,不然我還真想有人能跟我聊聊天、說說話。
來到這裡已經近一個月了,我心中已經完全平靜地接受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離奇事件。只是累積在心中的思念與孤單寂寞之感就如同四處湧動的山洪般,只怕就等找到一處脆弱的堤防,便會如排山倒海般傾嘯而出。
今晚是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個月圓之夜,我扒著窗子抬頭瞅著天上那輪黃澄澄、明晃晃的月亮,夜風吹的我渾身寒津津的。這就是紙窗的不方便之處,怪不得古人總是要「推窗望月」呢!
「唉——!」
這已經不知道是今晚的第幾次歎氣了,看到月亮還能想到什麼?除了「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外,我就是強行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家都沒用。思緒一直都徘徊在以前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過中秋節的情形:一大桌子的美味菜餚,散發著甜蜜香味的瓜果月餅,圍繞在桌子邊的親人們說說笑笑、親熱無間、熱鬧非凡……
自己以前還總是偷笑:每次過中秋其實就是一「歡樂團圓美食派對」,一大家子人重來沒誰想過要去瞅瞅天上的月亮,真是辜負了那美好的月色。
上天也是待我不薄,為了彌補我的「遺憾」,一個「天外飛車」就把我送到了這裡來。現在我夜夜一個人對著天上的月亮,想怎麼賞就怎麼賞,從上玄到下玄,從月缺到月圓,我都快成月球觀測者了。
「唉——!」又是一聲歎息,我回頭望了望身後一室清冷的小屋,只有地上的身影與我默默相伴。
整個房間空蕩蕩的,讓我心裡虛的直發慌,這樣的寂靜與孤單讓我打心底裡絲絲的往外冒寒氣。我猛地打了個冷顫,突然覺得好害怕,到底怕什麼不知道,只是不想在屋裡繼續呆下去,想逃出去,逃出這一室的沉寂與清寒。
我撲向床邊,從床上撈起一床被子,往身上一裹就衝出了房門。站在院子裡,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肺裡立刻填充進了新鮮冰冷的空氣,似乎讓我平靜了一點。
要去哪裡呢?
大晚上的我還不真太敢亂竄,莊子雖然不大,但我可不想四處亂撞鬧得雞飛狗跳的。再說了,個人住在個人的小院落裡,我也不可能大半夜的跑去找師傅和大師兄。雖然身體是八歲,可是實際年齡已經二十好幾的人了,大半夜的跑去「找男人」——我有心理障礙!更不可能去打擾老石頭夫婦的「夫妻生活」,而且人家根本不待見我。
披著被子,我像沒頭蒼蠅一樣在院子裡瞎轉悠。記得以前看小說,人半夜經常很瀟灑地坐在房頂上,賞月、看星,然後再來段刻骨銘心的戀情。我呢?
我瞅瞅房頂,那麼高,根本上不去。一般人家誰也不可能備把梯子放在屋簷下,那絕對是對「樑上君子」的盛情邀請。我也沒有絕世武功,可以來個「旱地拔蔥」;也沒那矯健的身手可以來個徒手攀巖。所以,還是實際點,找個僻靜地方吼兩嗓子發洩一番就回來吧!
打定主意,我便輕輕推開院門,朝莊子最東邊的鏡湖走去。
鏡湖在莊子的最東面,除了西北面的藥園以外,就屬這裡最僻靜了。本來莊子裡人就少,又都住在南邊。所以除了師傅偶爾會帶我到這裡來打打坐、呼吸吐納「晨練」一下,平日裡根本就不會有什麼人過來,更何況是三更半夜。
我披著被子,藉著月光,一路小跑著向鏡湖衝去。滿心裡漲的難受的情緒,真想快點找個地方發洩出來。我現在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什麼狼總是在月圓之夜對著月亮嚎叫,敢情也是憋得!一路專注的我,壓根沒注意到一個白色的身影悄悄地跟在了我的身後。
楓霧靜靜地立在院子裡凝視著星空。不知道為什麼前段時間星像有些怪異,似乎有什麼神秘的力量令幾乎所有的星辰都移位了。翻遍所有星象的書籍典冊,都沒有類似情形的記載。但最近好像又逐漸恢復了正常,而且山下也並沒傳來任何異常信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沉思間,忽然聽見不遠處一聲院門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經過長期的練武與修行,自己的六感較常人更為敏銳,所以絕對不會聽錯,好像是小師妹那邊院子傳來的聲響。
心中一動,楓霧略一施力,便躍到了院中的一株靈竹上。立刻便看見一個矮小臃腫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從小師妹的院子中閃了出來,一路小跑著向莊子東面而去。藉著明亮的月光,已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披著棉被、面色怪異的小師妹。
楓霧眉頭輕輕一擰:「夜深人靜,小師妹不在房中休息,想要去幹什麼?這個小師妹一直淘氣頑劣,令所有人都頭痛不已。本來還覺得這次受傷失憶之後,她的性情突變,不但聰敏伶俐、乖巧聽話了,而且言談舉止也成熟穩重許多,有時簡直不像一個才八歲的孩子,令人驚奇不已。只是這才沒多久,就故態復萌了不成?」
心下想著,卻發現那個矮胖笨重的身影已經跑出去老遠,似乎是要往鏡湖而去。楓霧略一躊躇,但還是不放心,身形一展,便追隨著那道身影而去……
我「扛」著一床被子,撒開倆腿跑的歡實無比,那勁頭比大學軍訓負重拉練時可勇猛多了。跑了許久,穿過了一小片竹林,我猛地一停,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肺間一片刺痛。看來師傅說的是對的,我的傷確實沒有好利索。
歇了半天,我才慢慢直起身,眼前頓時一片開闊——鏡湖到了。也許是猛跑了一陣,我覺得渾身熱乎乎的,心裡似乎也輕鬆了好多。望著眼前的鏡湖,湖面真如同一面明鏡一般,清晰地倒映著天上的明月、繁星,霎時間讓人有種不知到底何處是天上、何處是人間的美麗眩惑感。
我慢慢地向湖邊走去,一邊走一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衝著茫茫湖水大聲地喊道:「爸——!媽——!我想你們啦——!你們想我沒有——?你們想我沒有,老爸——老媽——!我會活的好好的!你們——你們也一定要好好的!聽到沒有——?大家一定都要好好的——!」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命地喊著,喊得痛快至極、喊得聲嘶力竭、喊得淚如雨下……
楓霧不遠不近地跟著前方那個小小的身影,看她一路奔跑著穿過了竹林,在鏡湖邊突然剎住了腳,然後竟慢慢向湖水靠去,心下一驚,正想飛身上前把那個「惹禍精」給抓回來。誰知驀地前方傳來一陣呼喊,讓他腳步不由一頓,是小師妹!
那一聲聲的哭喊中蘊含著無比的心酸與絕望,猶如一隻被遺棄了的受傷的小獸,發出孤寂與哀傷至極的悲鳴,一聲聲,一遍遍。伴隨著陣陣山風嗚咽,那麼淒楚而悲傷,似乎連月亮都感到了那份沉重的心傷,扯來一片雲朵遮住了明亮的面龐,不忍再看下去。
楓霧震撼無比地站立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一顆心那麼清晰而敏銳地感受到了小師妹心底裡埋藏的那麼深那麼沉的痛和孤獨。
「這是那個還只有八歲,平時驕縱跋扈、頑劣不堪的小師妹麼?是那個剛滿歲便被『血屍』奪去雙親性命而被師傅帶回龍吟山撫養的小師妹麼?」楓霧的眸子驀地一凝,深沉若海看不到底,裡面蕩漾著莫名的思緒……
喊聲漸漸停了,接著一陣低低的抽泣聲傳來。
楓霧默默地站著,靜靜地聽著,臉上帶著深思的表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那個小小的身影,正背對著自己蹲在地上,雙肩不斷地抖動著,身體也因為哭泣而輕輕顫抖,兩隻手卻似乎在不停的揉擦著眼睛,一邊擦一邊聽見一陣低低的嘟囔聲傳來:「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呵呵——呃——」
一聲哭嗝打斷了她絮絮地叨叨,楓霧不由好笑,「這個小傢伙還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心裡卻在霎那間如電光火石般閃過一絲輕微的疼痛,這下連他自己也不由一怔,呆住了……
嗚咽聲停了,湖邊頓時一片寂靜,只有夜風穿過竹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天地間彷彿就只剩下了兩道相隔不遠、卻各自發怔的身影。一個坐,一個立,都默默地凝視著前方,一動不動……
隔了許久忽然響起了一陣哀婉動聽的歌聲,楓霧從未聽過,卻是小師妹在輕輕的唱著。
孩童細嫩而柔軟的聲音,帶著無限的惆悵與哀傷,還有哭泣過後重重的鼻音,隨著湖面上拂過的冰涼而濕潤的夜風,一縷又一縷直吹進他的腦海深處去,一波又一波直湧進他的心底深處去……
「天上一個月亮
水裡一個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裡 水裡的月亮在天上
天上一個月亮
水裡一個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裡 水裡的月亮在天上
一頭看水裡
抬頭看天上
看月亮思故鄉
一個在水裡一個在天上
看月亮思故鄉
一個在水裡 一個在天上
……」